萊亞合上信紙。
他明白,這是試探,也是警告。
沒人敢直接給他扣上“叛將”之名,但所有人都在試圖逼他后退半步。
只要他回薩哥特,兵不在身、局不由己,便能被慢慢拆解成一個“曾有野心的人”。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窗外春雨又開始落下,落在石縫間,滴滴答答。
他將兩封信放進爐中,燃成焦黑的紙卷。
第六日的晨霧尚未散盡,杰屈朗城門外的石坪上立起了一面新旗。
旗布未經染色,只是以南境征調部隊慣用的粗麻紡織,正中以墨繪雙線交叉的松枝紋樣——象征森林、分裂與臨時重組。
旗下架了一塊木板,披著夜間剛剛釘上去的布告,字跡鋒利,落款處印著萊亞的私印與“杰屈朗軍政臨時調遣署”。
沒有王庭徽章,也沒有潘拉克家族印。
只有兩個字——整編。
內容并不復雜。
它宣布:
南境三堡將并入“臨時邊境防區”,由駐地將官直接報告杰屈朗;
三個月內完成兵員、輜重與稅賦的統一整編;
所有軍隊不得跨防區調動,除非有杰屈朗蓋章公函;
所有傳令官、物資運輸隊與監稅吏必須佩戴丁香花印信;
一切未經整編部授權的軍政命令,一律視為非法。
布告文風冷靜、克制,甚至刻意壓制了政治色彩。
但其效力卻在通告張貼的第一個時辰內,迅速滲入了南境的每一道路口與每一支邊防小隊。
傍晚,萊亞召集三位副將的信使到主堡外廳。
“關上門。”
萊亞站在地圖前,目光落在薩哥特以南的三條標記為灰線的路口上。
他用一根涂了炭灰的木簽輕輕壓住一處小鎮標記,然后緩緩移動,直到壓住了西南方向的一座村莊。
屋內只剩下副官與三位來自各堡的信使。
“從今天起,”
萊亞低聲說,“三堡的哨站將切斷一切進入薩哥特的補給線。所有商隊、牧民、流民、巡林者、信使、巡邏兵,凡意圖進入薩哥特者,一律攔下。”
他看了一眼三人,
“不管他們是誰,不管他們說要去哪。”
塔利維爾的信使遲疑了一瞬,
“……包括王庭的信使?”
萊亞點頭:“尤其是他們。”
“傳令各堡——”
他轉向副官,聲音一字一頓,如鉚釘嵌入木板:
“所有通往薩哥特的道口封閉,未經批準之貨物不得進入薩哥特,糧食只許出,不許進,信件暫停通行,郵驛就地收封,各城按三月糧配額優先囤積。”
“這不是軍事行動。”
他看了副官一眼,“這是屯糧備戰瓦蘭迪亞。”
副官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他們若派人抗議?”
“一律打發走,告訴他們是我的命令。”
第一處封路的是色雷刻托堡,那是一段舊帝國石道,蜿蜒穿越林間小山丘。
穆倫的人搭建了木樁障礙,將道路截斷為死角,同時派出騎哨沿南嶺巡查補丁小路——防的是前往薩哥特的商隊趁夜繞路。
塔利維爾方面則在老礦道口設了崗哨,開始登記并清點過往貨物。
但很快,他們直接將所有糧車折返,用一塊寫著“疫病封道”的木牌擋在路中——伊蓮娜是第一個下達“全面禁運”的堡主。
于桑克堡則是另一套策略:格林納德命人在市集宣布“杰屈朗稅令重新調整”,所有商隊需在堡中“滯留三日”以完成登記與抽稅。只留下三天的余糧給商隊,而三天不夠走到薩哥特。
第七日,一名薩哥特商人抵達杰屈朗,被巡邏士兵攔在了南門之外。
他身著灰袍,披著油布斗篷,風塵仆仆地立在寒風之中。
商人身后跟著十五輛滿載糧秣的馬車與十名甲胄不全的護衛。
那些車上蓋著厚帆布,帆布下隱約可見麻袋與木箱的棱角,幾匹馱馬因疲憊而喘氣不止。
商人從懷中取出一封羊皮函件,蓋著巴坦尼亞王室舊印章與薩哥特守將埃爾貢的親筆簽名,遞給城門官兵。
“此糧為軍用,”
他語氣恭敬,卻帶著一絲底氣,“埃爾貢將軍親筆命我運糧至此,望予放行。”
然而函件還未被拆封,便被接令士兵原樣退回。
“不必了。”
副官神色淡漠,將信封還給他,目光掃了一眼身后車隊,“將糧車卸下,護衛一律驅離。”
“什……什么意思?這封信是給……”
“命令來自軍事主官的命令,現在軍事戒嚴,一切都要以備戰瓦蘭迪亞事宜為主。”
南門的城墻上,萊亞靠在城垛旁,盔甲后披風獵獵作響。
他俯視著下方車隊,神色如霜雪般冷峻,聲音不高卻壓過了風聲。
“回去告訴他——”
“杰屈朗,不接受埃爾貢的命令。”
聽的消息的那一瞬,商人的臉色變了。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信件,又望了一眼那些早已被士兵接手控制的糧車與退往遠處的護衛,喉頭動了動,卻終究沒有再開口。
城門緩緩閉合,車輪滾過鋪滿砂礫的地面,發出沉悶的碾響。
城墻上,萊亞背手而立,望著逐漸遠去的商隊。
第九日,薩哥特派出一位使者。
他并非軍職,而是潘拉克家族的內吏,衣著體面,語氣克制。
他要求面見萊亞,理由是“王庭正式使團文函傳達”。
萊亞只讓他在側廳等了一夜,未予召見。
第二天黎明,使者離開時嘴唇凍得發青,馬蹄一腳深一腳淺地陷進離城的泥路里。
那日下午,薩哥特第一次升起戰備旗。
兩周后,一封密信放在了萊亞的桌子上。
“薩哥特的存糧不過三天,守軍不足300。”
密信用細密的字寫在燙蠟羊皮上,內容來自萊亞安插在薩哥特倉務營中的一名內線。
信中寫道:主糧倉只剩麥皮、枯豆與發霉干肉。埃爾貢下令封鎖消息,但城中已有小販高價轉賣糧食,不斷有士兵開始出逃,500人的守城部隊現不足300人。
萊亞看完,只說了一句,
“時候到了。”
當夜,他分別遣出三名信使,前往塔利維爾堡、于桑克堡與色雷刻托堡三堡。
信件內容極簡:
五日后圍攻薩哥特。各部準備攻城戰的糧食與器械,出動兵力都不準低于兩百。
“不得延誤!”
末尾只印了一個標記——一朵金色的丁香花。
南境夏風吹起前,先落了一場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