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涼亭后，凌軒攔住一個路過的雜役，低聲吩咐道：“去告訴胡管事，葉公子醉倒在荷塘邊的涼亭里，讓她派人去照料。”

還未等那雜役應答，凌軒便轉身朝前堂方向疾步走去。

遠遠的，凌軒便看見了前堂仍然燈火未歇。

走得近了，凌軒才方覺前堂此刻寂靜得可怕。

邁過門檻，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狼藉。

翻倒的桌椅散落一地，箭矢嵌在墻上，幾道觸目驚心的刀痕深深刻進朱漆柱子，顯得格外刺目。

柜臺處一盞孤燈搖曳，昏黃的燈光將殘破的影子拉得老長。

“誰？”

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其中蘊含著分明的殺意。

凌軒瞇起眼睛，只見孟擎川高大的身影從梁柱后轉出。

他一身黑色勁裝，手中角弓弓弦緊繃，箭矢已然上弦，隨時都能取人性命

“我以為是我的鏢師回來了。”孟擎川上下打量著凌軒，“原來是你，凌小子。”

凌軒拱手行禮：“見過孟總鏢頭。”

“這個時辰，你該回房睡覺，”孟擎川收起角弓，“而不是在樓里瞎轉悠。”

夜風穿堂而過，卷起兩人的衣擺。

凌軒扶額，關切的說道：“我擔心周先生安危，方才那些官差……”

“你無需多慮，云章兄自有安排，”孟擎川打斷他，后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凌軒一眼，“想不到你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重情重義？或許吧。

凌軒垂下眼簾，掩飾眼中的算計。

周先生作為自己的東家時待自己確實不錯，自己是希望他能平安無事的。

但更重要的是，自己曾在葉氏父子面前，幾次三番的表現了與周先生一行人的熟悉，若周先生真被構陷入獄，自己這個“同伙”怕是也難逃干系。

欽天監的任務尚未完成，他絕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惹禍上身。

“周先生待我不薄，”凌軒重新睜眼，眼中已經滿是憂慮，“他現在恐怕正遭受著某種刑訊，凌某每每想到此處，便心如刀絞。”

還不等孟擎川回應，一陣嘈雜聲中，三個身著藏青勁裝的漢子押著幾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闖了進來。

凌軒定睛一看，被綁的赫然是葉家的護衛，商隊入城時，正是他們護送的葉老爺。

“放開老子！”一個絡腮胡護衛掙扎著怒吼，“還有沒有王法了！主子販賣私鹽，手下還敢強綁良民？”

孟擎川充耳不聞，示意手下將人按跪在地上。

凌軒瞥了一眼身邊的孟擎川，一個猜想從心頭浮現。

凌軒試探道：“孟總鏢頭，您這是要借葉家人的身份劫獄？”

對方淡然一笑，不以為意。

凌軒卻是心頭猛跳，劫獄定然不會一帆風順，打斗起來，難免死傷，他立即制止道：“周先生絕不會同意這般行險！”

“凌小子，”孟擎川并未看凌軒一眼，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語，“你錯了，我正是奉云章兄之命。”

“什么！”凌軒如遭雷擊，他想不明白，周先生竟會指使手下綁架葉家護衛？

本以為周先生是以自身為餌，設局誘敵，卻沒想到他竟將自己當作投名狀，現在官府的人得罪了他，那便與官府撕破臉皮。

凌軒忽然覺得喉嚨發干，他好像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東家。

不等凌軒回過神來，孟擎川已經開始對手下吩咐道：“扒了他們的衣服，關樓上廂房去。”

隨后，他又指了指另外兩個鏢師：“你們兩個，務必把他們嚴加看守，直到我們回來為止。”

凌軒嘆了口氣，事已定局，箭已上弦，自己多說無益。

這一聲輕輕的嘆息，吸引了孟擎川的注意，只見他在吩咐完任務后，突然抽出腰間長刀，寒光一閃，刀尖直指凌軒咽喉！

凌軒不躲不避，如果孟擎川想殺他，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定然是要脅迫自己做些什么。

話雖如此，但現在刀尖離他的喉結不過寸許，凌軒能清晰感受到鋒刃上的寒意。

凌軒瞇起眼睛打量孟擎川，對方也正瞇起眼睛打量自己，刀尖依舊穩穩地停在自己的咽喉前。

詭譎的安寧，持續了好一會兒。

直到孟擎川低沉而冰冷的聲音響起：“竟然如此有膽氣，上一個見我鋒刃而不避的人，還是云章兄。”

凌軒連睫毛都沒顫一下，他伸出兩根手指，試圖將長刀挪開，語氣平靜得近乎漠然：“孟總鏢頭，想讓凌某干些什么直說便是，不必如此大動干戈。”

然而，當凌軒用力時，卻發現那把看似普通的長刀紋絲不動。

他的眼神逐漸凝重，心中暗自驚訝，這孟擎川已是一把花白頭發的老者，竟還有如此驚人的力氣？

本來還以為上次在鏢局看到他舞動長槍時掀起的氣勁就是他的全部，現在看來，遠非如此。

“若你方才沒看見這些，”孟擎川的聲音冷得像冰，“你仍是局外人。”

話音未落，他手腕猛然一震，凌軒的手指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彈開，凌軒只感覺指骨有些隱隱作痛。

隨即，孟擎川手腕一翻，刀柄轉向凌軒，刀身在月光下泛著森然寒意：“但現在，是敵是友？”

晚風穿堂而過，吹熄了柜臺上的最后一盞孤燈。

整個前堂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灑入的森白月光映照在刀身上，光輝流轉。

凌軒站在原地，目光與孟擎川交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緩緩伸出，握住了刀柄。

木質的觸感冰涼刺骨，從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凌某自然是愿效犬馬之勞，只是可惜不通武藝。”

“無需你動手，”孟擎川松開了長刀，長刀落入了凌軒手中。

孟擎川一邊往門外走去，一邊說道：“自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凌軒正端詳著手中新得的利器，孟擎川已經領著人馬出了門去，他的聲音傳入凌軒耳中：“快點去做好準備吧，我們馬上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