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軒要的四個涼菜,四個熱菜和一壺好酒很快就備齊了。
幾個青衣丫鬟將菜肴一一擺上桌后,欠身行禮便退下了。
凌軒端詳了一下手中的象牙筷,先夾起一片水晶肴肉。
那肴肉肉凍晶瑩剔透,能清晰看見其中粉嫩的肉質紋理。
雖備有香醋,但凌軒并未蘸取,好肴肉不需要蘸醋,就能嘗到豬肉最原始的鮮美。
果然,當肴肉入口,先是微涼的肉凍在舌尖化開,釋放出醇厚的鹵香,緊接著是蹄筋肉特有的彈牙口感,咸鮮中帶著若有若無的花椒香氣。
這望月樓的肴肉只用了最簡單的香辛料腌制,卻回味悠長,在口腔中纏綿不去。
“肴肉入脾,便慰肝腸?!?
凌軒暗自贊嘆,這手藝確實不凡。
可惜橘生淮南,此菜正統在淮揚郡,不過能做到這種程度,也是數一數二了。
凌軒又嘗了嘗清蒸鰣魚。
魚身用筷子輕輕一撥,露出里面晶瑩的蒜瓣肉。
魚腹處塞著火腿絲和香菇,蒸制時滲出的油脂將魚肉浸潤得油光發亮。
入口時,魚肉的鮮甜與火腿的咸香在口中交融,唯一可惜之處,便是這尾鰣魚,魚刺細密。
實在是人生三恨,一恨鰣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
這些菜若放在平日,絕對稱得上一流水準。
但今日他是來找茬的,必須雞蛋里挑骨頭才行。
“小二!”
凌軒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聲音引得周圍幾桌客人都側目而視。
一丫鬟急忙趕來:“公子有何吩咐?”
凌軒慢條斯理地展開折扇,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有趣,”凌軒用扇尖輕輕點了點那盤鰣魚,譏誚道,“本公子走南闖北,倒是頭一回見識這等‘別致’的蒸魚手法,貴樓的廚子莫不是塞北出身?瞧瞧這魚蒸得,嘖嘖,讓我想起大漠戈壁上的風干肉。”
那丫鬟頓時慌了神,連忙福身道:“公子息怒,奴家這就去為您置換。”
“啪!”
眼見那丫鬟伸手欲將菜品撤下,凌軒直接用手中折扇敲打了一下。
凌軒心中暗道抱歉,嘴上說得卻是:“慢著!”
隨即,他一把合上折扇:“你們望月樓就是這般待客的?我說讓你撤了嗎?”
丫鬟吃痛收手,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凌軒轉而又用扇子點了點那盤肴肉:“這刀工更是妙極,厚的厚,薄的薄,參差錯落間,竟暗合了‘大巧若拙’的至理。”
折扇在掌心輕輕一敲后,凌軒搖頭道:“只是本公子今日想吃的是水晶肴肉,可不是蘇州的‘園林山水’。”
那丫鬟絞著衣擺,眼角都被凌軒說出了淚花。
凌軒心中嘆了口氣,面上還是冷眼瞧著,等著事態進一步升級,終于他聽得身后傳來一陣環佩叮當之聲。
“哎喲喲,我才去那邊吩咐了幾句,這邊怎就怠慢了公子呢?”
方才那杏紅紗裙的女子快步走來,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
她朝那丫鬟使了個眼色:“你先下去吧,這里我來伺候。”
丫鬟如蒙大赦,低著頭快步退下了。
“公子這是怎么了?可是菜肴不合口味?”那女子俯身湊近,身上又飄來了那股甜膩的脂粉香。
凌軒斜睨她一眼,伸出食指憤憤地點了點:“小娘子你自己瞧瞧,這就是你們望月樓的水準?本公子在淮揚時,便是街邊小館的廚子,也能用菜刀雕豆腐花,你們這實在是,嘖?!?
他故意拖長聲調,折扇在掌心敲得啪啪響。
“公子息怒嘛~”
女子賠著笑臉:“定是新來的廚子疏忽了,我這就去為您換一盤來?!?
凌軒冷哼一聲:“需要額外付錢嗎?我可不想今天走出這里,就傳出本公子占你們便宜的說辭。”
“哎呀,公子說笑了~”
女子掩唇輕笑:“奴家姓胡,是這望月樓前堂的管事,人們都喚我一聲玉娘,為貴客換盤菜的權力,還是有的?!?
想不到這女子竟是管事,難怪方才在門口時,她能從三兩人中一眼相中自己迎上來,這份眼力確實不凡。
“那就有勞了,”凌軒故作勉強地擺擺手,“肴肉就不必了,這一鬧騰,我也沒心思吃酒了,重新把這鰣魚給我換一份來吧。”
“是是是,公子稍候~”
凌軒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輕輕呼了口氣。
環顧四周,凌軒發現,周圍的人仍然如常。
看來還不夠,必須引起足夠的關注,才能順理成章地提出更多要求,凌軒心里已經開始盤算下一輪刁難的說辭。
沒過多久,那胡管事便領著一位小廝,重新端著一盤清蒸鰣魚回來了。
“公子,這是為您重做的,”胡管事笑吟吟地將魚擺在凌軒面前,“還請您嘗嘗~”
凌軒低頭瞅了一眼,這魚明顯換了一位更老練的廚子處理。
魚身改刀更加精細,蒸制的火候也恰到好處,魚腹處的火腿絲切得細如發絲,連擺盤都比方才講究許多。
看來今天自己也必須豁出去,才能得人信服。
凌軒二話不說,直接伸手按在魚肚上。
“哎喲!公子當心燙!”
胡管事和小廝同時驚呼。
確實燙手,但凌軒強忍著灼痛沒有縮回。
他必須演得逼真,否則接下來的戲碼就難以繼續了。
“呵!”凌軒故作嫌棄地收回手,“你們這廚子是存心跟我過不去?這魚分明還是生的,叫人怎么吃?”
胡管事臉色微變,急忙辯解:“許是蒸得太嫩了些,要不我再為您換一盤?!?
“不必了,結賬吧,”凌軒將一枚銀錠拍在桌上,“別白費力氣了,你們這廚子這輩子就這水平了。”
說罷,他起身作勢要走。
胡管事和小廝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所措。
凌軒余光瞥見不遠處幾個彪形大漢正悄悄往這邊靠攏,顯然是在防備他鬧事。
但凌軒怎會如他們所愿?
他今日是來調查的,不是來打架的。
“臨走之前,”凌軒突然轉身,語氣緩和了幾分,“可以讓我見見你們的主廚嗎?我實在好奇,一個人要怎樣把菜做得如此糟糕。”
胡管事面露難色:“這……我這就去請……”
“不用請,”凌軒一揮手打斷她,“引路吧,我親自去見見他?!?
“公子,后廚油煙重,只怕會熏著……”
“怎么?堂堂望月樓,連明灶明廚都做不到?”
“公子說笑了……這邊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