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頓魚羊鍋最后大家還是吃上了，這應該是眾人為數不多的開心時候了。
只是席間，薛小曼一言不發，一昧沉默的啜飲著湯水；鐵木爾倒是難得地稱贊了幾句“中原人的手藝確實不錯”；而凌軒依然沒能弄明白“牙合肴瓦”的正宗做法。
菜過五味，眼見氣氛有一些嚴肅，凌軒試圖轉移薛小曼的注意力：“等你妹妹好些，我再給你們煮一鍋。”
薛小曼聞言，只是機械地點點頭，眼神依舊黯淡。
凌軒暗自嘆息，哄孩子實在不是他的強項。
至于他身邊的鐵木爾，顯然更不擅長此道。
當凌軒用眼神示意他說些什么時，這位北境勇士竟開始大談特談他們是如何把大虞軍隊打得屁滾尿流的。
凌軒聽得直扶額，先不論這些野史是真是假，眼下顯然不是講這些的時候。
這頓飯最終在略顯沉悶的氛圍中結束。
再之后，盡管凌軒再三挽留，薛小曼還是執意背著妹妹告辭。
“幫里給我們安排了住處，還是單間呢，”薛小曼強打精神笑了笑，“近些日子，凌大哥你屬實破費了，藥錢我會盡快還你的。”
最初只是一時惻隱之心，如今凌軒也說不上是什么心情，他們也算有了共同經歷，例如薛小曼確實幫自己混進了斗狗場。
心中千言萬語，凌軒最終只說了一句：“有空常來坐坐。”
送走姐妹倆后，凌軒關上院門，轉身看見鐵木爾正站在屋檐下。
“你和那些只會耍嘴皮子或者算計人的中原人不一樣，你有膽識，有擔當，就像我們草原上的漢子，說話算話，做事痛快！”鐵木爾抱臂于胸，稱贊道。
凌軒聞言低頭沉思片刻，才緩緩開口道：“過譽了，大虞有三十六郡，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身居腹地的人，久留繁華之地，難免沾染了些虛偽與機巧。”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方，似乎在回憶什么：“若有機會，歡迎你去淮揚一帶坐坐，那里山清水秀，人文薈萃，比這地方真的要好上許多。”
“說來，在許久以前，我一直以為你們這兒都是一個樣，”鐵木爾也不禁回憶起來，“直到有周游的僧人路過，給我們講述中原的種種，我們才知道你們講究吃喝，連煮茶都能弄出百種花樣來！”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輕松而融洽。
然而，這份短暫的和諧并未持續太久。
鐵木爾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他微微瞇起眼睛，像是捕捉到了某種潛藏的東西。
他緩緩放下雙臂，聲音低沉下來：“中原人，在我們草原上，不會騎馬的孩子都知道，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說說你的條件吧。”
凌軒眉頭微挑，察覺到對方情緒的變化。
他并未急于回應，而是默默注視著鐵木爾，等待他把話說完。
“所以，”鐵木爾向前邁步，逐漸靠近，“說說你的條件吧，你幫了我這么多，總不是真的為了交個朋友那么簡單吧。”
凌軒略一沉吟，如實相告：“我想要在上京城立足。”
鐵木爾眼神驟然銳利：“所以你要出賣我？”
有風吹過，掀起兩人的衣袍。
氣溫驟降，那時正午的陽光也驅散不了殺氣。
凌軒瞥了一眼鐵木爾的拳頭，他的拳頭已經攥緊，指節發出細微的“噼啪”響，這便是宛若實質的殺氣的來源。
“對，沒錯。”這點把戲現在已經威脅不了凌軒了，凌軒索性承認道。
鐵木爾上前一步，一拳直取凌軒面門。
凌軒伸出右手接下了這一拳，巨大的力量，讓即使如今力擋百牛的凌軒，也不由得手肘一彎。
“我收回之前的話，你和其他中原人沒什么兩樣，”鐵木爾的拳頭在微微顫抖，胡亂的使用力氣讓他的一些傷口開始滲血，“你們都同樣精于算計。”
凌軒將他的拳頭挪開，甩了甩發麻的手臂：“我現在也是久居繁華之地的人，難免沾染了些虛偽，但請放心，這件事只會對你我都有益處。”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鐵木爾站定身形，“將我押送到官府去嗎？”
“恰恰相反，”凌軒不慌不忙地解釋，“想想看，一個北狄少酋長在上京城鬧得天翻地覆，而我恰好能提供些‘線索’，這將對我大有裨益。”
“那對我呢？我豈不是自投羅網？”鐵木爾冷笑。
“我自然會幫助你逃脫的，”凌軒胸有成竹，“更重要的是，你身為三王子，我相信你大虞境內應該有不少北境人都在尋找你的消息吧？”
凌軒繞著鐵木爾踱步起來：“只是可惜，你先前一直沒有消息，只身處在一個極其狹隘的地方，而現在，你的名聲將傳遍整個上京城。”
鐵木爾握了握拳頭：“好，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我應該怎么出手，難道你是要我向那些還沒有馬背高的孩子，或者連韁繩都握不住的婦孺動手嗎？”
凌軒瞥了一眼頭頂的烈日，悠悠的說道：“這里與草原上最大的區別就是，這里不是一整天都可以自由活動，你只需在不允許任何人行動的時間，出現在任何不應該出現的地方，就足以掀起一場遍布全城的恐慌了。”
凌軒頓了頓，繼續補充道：“如果你非要動手報一些私仇，我也沒有意見，但是我不保證你能順利逃脫。”
隨著凌軒語罷，氣氛陷入了沉默，鐵木爾考慮起凌軒的提議。
良久后，他給出了自己的評價：“好一個狡猾的中原人！”
隨即，他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掌：“成交！”
凌軒也滿意的點點頭，伸手握住對方的手掌：“此舉既能讓我立功，又能助你脫身，很高興，我們達成了一致。”
“你知道你讓我想到了什么嗎？中原人。”
“洗耳恭聽，我的盟友。”
“狼，草原上的狼群，”鐵木爾給出了一個凌軒不曾想到的答案，“你讓我想到，在草原上的群狼，總是這樣合作狩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