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上京城坊市。
凌軒左手提著兩條鮮魚和半扇羊肉,右手拎著稻草扎捆的新鮮蔬菜,伙同在人群中慢悠悠的走著。
忽然,兩名身著黑色官服的差役橫刀攔住凌軒去路。
凌軒面色如常,因為他并未攜帶任何明顯的刀劍。
昨夜從斗狗場脫身后,他連夜在床底掘坑埋劍。
雖然他使用的劍形是大虞常見的制式兵器,沒有任何特殊的裝飾,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瞧著面生啊,外鄉(xiāng)人?”為首的官差扶著刀柄,繞著凌軒踱步打量。
凌軒連忙欠身:“小的是淮揚人士,來京城做些小買賣。”
“商人?”官差大手一伸,“路引拿出來瞧瞧。”
凌軒將食材擱在地上,右手探入懷中取商節(jié),左手不著痕跡地按在腰間,那是他藏匕首的地方。
官差接過商節(jié),對著日光仔細查驗:“的確是淮揚郡的制式。”
核查無誤,官差的目光又瞥向了凌軒的食材:“不過你堂堂一個跨郡商賈,怎么親自來采買食材?還買這般之多?”
凌軒露出窘迫之色:“不瞞官爺,這上京城規(guī)矩森嚴,小的想開間食鋪,可這經(jīng)營憑證至今未批下來。”
他苦笑著指了指地上的食材:“小的實在沒錢聘請下人了,只能親力親為,至于這分量,小的還給胡同里的乞兒準備了些,他們年紀尚小就流落街頭,看著實在可憐。”
兩名官差交換了個眼色,沒有覺察出凌軒有任何問題。
其中一人將商節(jié)擲還凌軒:“少跟那些叫花子廝混,他們沒你想的那么簡單。”
“誒,多謝官爺提點,您二位吉祥。”凌軒學(xué)著京片子諂笑道。
官差不耐煩地揮揮手,轉(zhuǎn)身去盤查下一個行人。
凌軒恭敬的行過禮后,趕緊快步離開,額頭已滲出細汗。
自昨日鐵木爾少酋長從斗狗場逃脫后,上京城的戒備明顯森嚴了許多。
一路順利回到榆錢胡同,凌軒左右查看確認無人跟蹤后,這才推開院門。
院子里還停著他的馬車,馬兒則栓到了左廂房的屋檐下。
那間廂房由于空無一物,便被凌軒暫時拿來當做馬廄了。
“駕!駕!”
薛小曼正拿著一根樹枝逗弄馬兒,見凌軒回來,慌忙把樹枝藏在身后。
也就這一刻,凌軒才感覺,她到底只是個孩子。
“鐵木爾的傷,大夫怎么說?”凌軒提著一摞摞食材,直往廚房去,順口問道。
“他啊……”
薛小曼剛要回答,主屋次臥方向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兩人都不由的側(cè)頭看去,接著是鐵木爾暴躁的吼聲:“圖拉格蘇!別碰我!”
“怎么回事?”凌軒把食材往桌案上一擱,皺眉道。
“他一直這樣,”薛小曼轉(zhuǎn)著手里的樹枝,“死活不讓大夫檢查傷口。”
“還有這事?”凌軒面露不悅,走向主屋方向,薛小曼小跑著跟在他身后。
兩人來到次臥,只見鐵木爾赤裸著上身躺在桌案上,古銅色的肌膚上插著幾支折斷的箭矢。
凌軒已經(jīng)為他重新梳理過發(fā)須,盡量掩蓋了一些如顴弓高等與中原人外貌的差異,但終究無法完全改變他的異族特征。
鐵木爾除了肩膀上有一個箭頭被他自己暴力扯出,傷口血肉模糊外。
其余的箭矢都只被折斷了箭桿,留下深深嵌入肌肉的箭頭,尚未取出。
“北境勇士,不懼傷痛!”鐵木爾梗著脖子吼道。
“這位公子!”老大夫見凌軒進來,立刻訴苦,“您這朋友實在太難伺候了!老朽行醫(yī)三十載,從未見過這般樣子的病人。”
凌軒連忙作揖賠罪,上前按住躁動的鐵木爾:“別動!若是想流血流死就繼續(xù)!”
鐵木爾聞言,一下安靜了下來,這人說話怎的這么沖。
見鐵木爾老實配合,凌軒這才松開了手。
老大夫湊到凌軒耳邊低語:“這位公子,老朽本不該多問,但您這位朋友,看著不像中原人士啊?”
“是的,他母親是漁陽郡戍將,父親是北狄勇士,盡管他們彼此立場相對,卻又互相暗生情愫……”凌軒故意欲言又止。
老大夫頓時露出恍然又憐憫的神色:“原來如此……”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雖未言語,但一個關(guān)于巾幗女將與異族勇士的凄美故事已在心中成型。
唯有鐵木爾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
在凌軒安撫下,大夫終于順利取出箭頭。
看著桑皮線將鐵木爾身上的個個血窟窿合攏,凌軒搖頭道:“你早這么配合不就好了嗎?”
鐵木爾不語,只是一昧睡覺。
“好了,公子,”大夫?qū)⒕€扯斷,收拾器具,“傷口不能沾水,外傷藥三天一換,如果傷口有流膿惡化等癥狀,及時來找老夫。”
“多謝大夫操勞。”
一路將大夫送出屋外,凌軒轉(zhuǎn)身對薛小曼道:“這一趟多虧你幫忙了,叫你妹妹來,大家一起吃個午飯吧。”
“真的可以嗎?凌大哥,我飯量很大的哦。”
“還能有假?”
兩個丫頭,飯量能有多大,凌軒抱臂于胸,只是催促薛小曼快去快回。
薛小曼道過謝后,蹦跳著離開了。
鐵木爾被大夫清洗過傷口后,也不再被擱在桌子上,轉(zhuǎn)而臥床休息了。
只留下一地的箭頭與染血的紗布,凌軒扯過桌布包住右手,收拾起來。
“想吃點什么?”凌軒知道鐵木爾醒著,隨口問道。
“嗯,牙合肴瓦。”鐵木爾沒有瞎嚷嚷,反而認真地說道。
“啥?啥玩意兒?”凌軒手上的動作一滯,一臉茫然,陌生的音節(jié),陌生的詞語,構(gòu)成了一個陌生的東西。
鐵木爾雙手舉起在半空比劃起來:“大概有這么大,有厚有薄,金黃色的面餅,我喜歡拿它配羊肉吃。”
聽對方這一講解,凌軒漸漸有了一點思緒,這東西怎的聽著那么像“油餅”,但是感覺又有差異。
一番若有所思后,凌軒點了點頭,算是應(yīng)承了下來:“行,了解了,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