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繚繞的煙霧并未因權司明的離開而消散,反而更加濃郁。
賀延捻滅了第五支煙蒂,猩紅的火星在冰冷的煙灰缸里徹底黯淡下去。他擰著眉頭,銳利的目光射向對面依舊姿態優雅的宋明:“宋老大,玩夠了吧?這空頭支票開了,戲臺子搭了,然后呢?就看著他回去搗鼓他那破爛文件?他以為我們是三歲小孩?你不是說你知道些事嗎?”
宋明端起早已涼透的清茶,指腹摩挲著細膩的瓷杯邊緣,眼神卻穿透繚繞的煙霧,落在對面墻上巨大的埠江市地圖上某個并不顯眼的角落——北埠工業區的舊港區。
“文件當然要準備,而且要快,要‘漂亮’。”宋明的聲音低沉而清晰,“賀老二,你知道,貓在吃掉老鼠前,總喜歡讓它多跑一會兒,看它能拿出什么本事,能逃多遠。那份文件…就是老鼠最后的掙扎表演。”
“權司明背后是那個快入土的老狐貍權振山。他會怎么讓這份文件‘漂亮’呢?虛增資產?隱瞞關聯交易?用海外的空殼公司作擔保?”宋明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殘酷的弧度,“或者…拿出他們真正的底牌——‘辰星資本’?”
賀延眼神猛地一凝。這個名字像一個幽靈,在他們這個圈子里存在了許久,卻無人真正觸及過核心。傳言是權家在海外運作多年的秘密投資樞紐,能量極大,但極其隱秘。他們曾試圖查探,線索卻總斷得莫名其妙。
宋明仿佛看穿了賀延的心思,微微頷首:“我的人一直在追。線索很碎,指向一些…不合規的渠道。很謹慎。但權家這次被逼到懸崖邊,59%股權是他們能公開拿出的最大‘誠意’了。為了讓我們相信分公司的前景,為了證明他們有‘持續運營能力’,為了讓那份表面光鮮的文件能真正把我們架上合作的馬車,他們很可能會鋌而走險。”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戰栗的掌控感:“文件里,必然留有餌。可能是故意拋出的模糊指向,可能是不該出現的某些信息關聯…我們要做的,不是立刻拆穿那個拙劣的分公司計劃,而是死死盯住那份文件和權司明背后所有的動作,尤其是…所有可能與‘辰星資本’產生微妙聯系的蛛絲馬跡!”
“拿到它?”賀延眼中精光暴射,掌控龐大資本和隱秘力量的誘惑讓他體內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宋明輕輕搖頭,眼神深邃:“不著急。拿到文件只是第一步。我們逼他們拿出來的餌,是為了釣出真正的魚塘主人。耐心點,賀老二。那份文件會是一份完美的‘呈堂證供’,足以撕開他們精心構筑多年的壁壘。有了它,分公司落地與否已毫無意義,甚至…那份合同簽或不簽,也已經由不得權家選擇了。我們要的,從來不是某個項目,是整個權家的秘密帝國。”
他抬手指了指會議桌中央那束蝴蝶蘭。原本潔白的瓣尖已悄然染上淡淡的枯黃。“權家的輝煌,就如這精心供養的花一樣,從內部開始,衰敗了。而我們,只需要給它一個恰到好處的推力。”宋明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無形的鋒芒。
窗外,埠江灰暗的江面波濤漸起,低沉的云層如同巨大的幕布,一場圍繞“秘密”的無聲獵殺,隨著那份尚未誕生的文件的暗影,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悄然彌漫開來。
鉛灰色天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室內昂貴家具的棱角鍍上一層冷硬的輝光,映照著沙發上賀延指間香煙繚繞的灰白煙霧。他深吸一口,然后重重吐出,像是要將權司明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一并吹散。煙霧在慘白的筒燈下扭曲變形,一如他眼中尚未散盡的厭煩與算計。
賀延掐滅煙頭,火星在煙灰缸里掙扎了一瞬,徹底熄滅。他瞇起眼,目光透過落地窗望向遠處鉛灰色的云層,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陰霾,直抵權家搖搖欲墜的根基。
“宋老大,”賀延忽然開口,嗓音低沉如悶雷,“權家那位老爺子,最近可安靜得反常。”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西裝袖口的黑曜石紐扣,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七千萬的窟窿,權司明這毛頭小子可沒膽子一個人吞。背后是誰在撐腰?”
宋明輕笑一聲,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燙金封面的文件夾,慢條斯理地推到賀延面前。“巧了,我正想給你看這個。”他修長的手指在文件夾上輕輕一點,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卻莫名透著一股凌厲。“權家上季度的財報,表面虧損三千萬,實際……”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暗賬流水超過兩個億。”
賀延猛地翻開文件,瞳孔驟然收縮。紙頁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像一把把尖刀,直指權家最隱秘的資金鏈——境外賬戶、空殼公司、甚至與北埠地下錢莊的往來記錄,全都清晰羅列。“這老狐貍!”他冷笑一聲,指節重重敲在“加拿大溫哥華”幾個加粗的黑體字上,“難怪急著開分公司,洗錢渠道快斷了吧?”
窗外忽然劃過一道閃電,慘白的光映在宋明半邊臉上,將他唇角的笑意襯得愈發森冷。“權老爺子以為把孫子推出來當擋箭牌就能蒙混過關?”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酒柜前,取出一瓶年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杯中蕩漾。“可惜啊,他忘了北埠的天早就變了。”
賀延接過酒杯,冰球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仰頭灌下一大口,喉結滾動間,酒液灼燒般的溫度讓他眼底的狠戾更盛。“你打算怎么玩?”他舔了舔虎牙,像頭盯上獵物的豹子,“直接捅給經偵處?那太便宜他們了。”
“急什么?”宋明晃著酒杯,目光落在會議室角落的監控探頭上——那里本該閃爍的紅色指示燈此刻一片漆黑。他早讓人切斷了這層的所有監控。“權司明不是要送合同來嗎?”他俯身湊近賀延,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蠱惑般的意味,“我們就幫權家……把加拿大分公司的盤子,做得再大些。”
賀延眉頭一挑,突然咧開嘴笑了。他摸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簡短命令道:“把‘海鷗號’的貨艙清出來,備用。”掛斷后,他沖宋明舉杯,“聽說加拿大今年冬天特別冷?”玻璃杯相撞的剎那,兩人眼底同時掠過一絲血色。
走廊盡頭,權司明正哆嗦著用紙巾擦汗,全然不知自己遞出的橄欖枝,早已被淬成了見血封喉的毒箭。而更遠處,權家老宅的書房里,白發蒼蒼的權老爺子盯著墻上那幅《奔馬圖》,手中龍頭拐杖重重杵地,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埠江的雨,終于落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