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瘋狂地抽打著巨大的落地窗,將窗外的北埠市景扭曲成一片模糊的鉛灰色水幕。會議室內的暖黃頂燈亮了起來,卻驅不散先前密謀留下的陰冷。空氣里殘留的威士忌香氣、雪茄煙味與即將展開的陰謀混合,凝結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賀延靠回沙發,指尖不再摩挲紐扣,而是輕輕敲擊著紅木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倒計時的滴答。那份燙金的文件夾攤開在他面前的茶幾上,在燈光下泛著危險的光澤。“分公司的‘盤子’……宋老大,‘做’到什么程度才夠分量?”他抬眼看向酒柜前慢悠悠倒著第二杯酒的宋明,眼中是赤裸的掠奪欲,“七千萬只是開胃菜吧。”
宋明沒有立刻回答,琥珀色的液體注入水晶杯底,發出近乎妖異的微光。他轉過身,嘴角噙著那抹洞悉一切又冷酷至極的笑意:“既然老爺子想把加拿大當作‘新血庫’,”他緩步走回茶幾旁,將酒杯推給賀延,自己則俯身,修長的手指精準地點在文件夾里標注“加拿大分公司注冊資本”的那一行數字上,“我們自然要幫他‘輸血’到位。五億起步,賬做得漂亮些,要讓經偵處第一眼只看見它的光明正大。”
賀延眼中精光大盛,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喉間的灼燒感直沖腦海:“五億……胃口不小!‘海鷗號’一個航次恐怕吞不下。”
“一個航次當然不夠,”宋明直起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窗外肆虐的暴雨,“‘海鷗號’只是先鋒,是引子。我們要讓權家分公司的業務看起來蓬勃興旺,貨物進出口頻繁……非常頻繁。頻繁到足以遮掩更大體量的、真正值錢的‘貨物’流動。”他拿起賀延的手機,塞回他手中,“清貨艙是第一步。聯系你的人,計劃A點、B點……以及備用逃生路線,都準備好。同時,給分公司‘配備’最精英的‘財務顧問’,確保賬務流程符合我們所有的……要求。”“要求”兩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長。
急促而沉重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兩人間無聲的洶涌暗流。賀延與宋明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獵物主動上門了。
賀延揚聲道:“進。”
門被推開,權司明幾乎是踉蹌著進來,昂貴的西裝外套被雨水打濕了大半,緊貼在身上,更顯狼狽。他臉色慘白如紙,頭發凌亂地貼在額角,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同樣被雨水濡濕的棕色文件袋,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賀、賀總,宋先生……”他的聲音嘶啞干澀,目光躲閃,不敢直視沙發上那兩個氣定神閑的男人,“合同……合同我帶來了,電子版也……也發您郵箱了。”他幾乎是將文件袋拋在茶幾上,如同扔掉一個燙手的山芋。
賀延隨手拿起文件袋,看都沒看權司明一眼,仿佛對方只是一件礙事的擺設。他慢條斯理地抽出里面的文件,動作隨性,目光卻銳利如刀地在條款間逡巡。
宋明則掛著那種溫和卻疏離的微笑,踱步到權司明身邊,狀似關心地遞過一方干燥的手帕:“司明啊,怎么淋成這樣?快擦擦。年輕人,不要急。”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權司明濕透的肩膀,那力道看似安慰,卻讓權司明忍不住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毒蛇觸碰。
就在權司明心神幾乎崩潰之際,賀延“啪”地一聲將合同合攏,丟回茶幾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抬頭,看著權司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合同條款沒問題。”權司明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死里逃生般的狂喜。但賀延下一句話,卻讓他如墜冰窟:
“不過,這么大的項目,權家準備拿什么來做‘額外’擔保?”賀延的食指,緩緩地、幾乎帶著某種審判意味地,點在了權家“加拿大分公司”的核心股權質押條款那一頁上。“新公司賬面太空,我們要確保……萬無一失。”
權司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質押分公司的核心股權!這遠遠超出了他帶合同來時爺爺交代的底線!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爺爺只讓他來求情,來續命,沒讓他簽訂城下之盟!
宋明恰到好處地開口,聲音帶著循循善誘的蠱惑:“司明啊,非常時期,非常手段。賀總是真心實意想幫忙。有了這個擔保,資金周轉才能‘名正言順’。這是為了權家的未來,也是為了給老爺子分憂,你說對嗎?”他微微傾身,壓迫感十足,“想想老爺子,他老人家現在承受的壓力……恐怕比你想象得要大得多啊。”
權司明腦中一片空白。爺爺書房里震怒的拐杖聲、墻上的《奔馬圖》、那句“死也要死得有點用處”……無數畫面在他眼前閃過。冷汗混著冰冷的雨水從他額角滑落,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悲愴淹沒了他。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在賀延冰冷的逼視和宋明無形的壓力下,他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好。”
賀延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容,卻比之前的陰冷更為可怖。“明智。”他拿起一支筆,塞進權司明冰涼顫抖的手中,“簽在這里。”
窗外,閃電撕裂長空,瞬間照亮了權司明毫無血色的臉,和他手中那支如同烙鐵般沉重的筆。暴雨傾盆而下,瘋狂地沖刷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仿佛要洗刷掉所有的污穢,又仿佛,只是為即將到來的血色盛宴,奏響更加喧囂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