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緊繃的空氣似乎只松弛了一瞬，旋即被另一種更粘稠、更危險的氣息填滿。厚重的實木門將他的狼狽隔絕在外，也將賀延與宋明的世界緊緊包裹。

權司明幾乎是逃出那間令人窒息的會議室。電梯廂壁冰涼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西裝傳到他汗濕的掌心，帶來一絲虛假的慰藉。“納入考慮……納入考慮……”宋明那溫和又冰冷的話語如同魔咒，在他腦中反復回響。他拼命吸氣，試圖壓下胸口的驚悸。成了嗎？他真的說服了那兩個魔鬼？

他沖出賀氏集團冰冷輝煌的大廳，埠江陰冷的江風如同粗糙的砂紙刮過他的臉頰，帶走最后一絲偽裝的氣力。他掏出手機，手指因殘余的顫抖幾乎按不準按鍵，急促地撥打了一個加密號碼。

“爺爺…宋明…宋明口頭答應了！他說‘納入考慮’！讓準備文件！”電話那頭是長久的、令人心慌的沉默，只有沉重壓抑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權司明的心臟沉了又沉。

“答應…考慮…”權振山的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砂石摩擦，“這算什么承諾？宋明那個笑面蛇的話，能信幾分？”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話。“司明…59%的股權，那是半壁江山！是權家的根！他們就差逼我們簽字畫押把全家身家奉上了！還不夠？那個分公司…真能成嗎？”

“爺爺！”權司明幾乎是哀叫出聲，顧不得周圍稀落的行人投來的目光，縮在街角的暗影里，“我們沒有退路了！您沒看到賀延今天要吃人的樣子，還有宋明…他那眼神，根本不是人！如果不拋出這個分公司計劃，他們根本不可能讓我站著出來！上半年那個窟窿…我們撐不到下個月了！分公司落地需要時間，哪怕只是個名義，只要他們‘考慮’，就能穩住陣腳，給我們爭取時間，只要時間！我們就能…”

就能干什么？權司明自己也說不清楚。是找新的金主？是變賣海外那些虛虛實實的資產？還是…動用那個“秘密”去搏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宋明的“考慮”是一根細如蛛絲、懸在萬丈深淵之上的救命繩。

“……備文件吧。”權振山的聲音透著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決斷，“把最光鮮的那部分準備好。記住…關于‘辰星資本’的核心條款，一個字也不能體現在文件里！那個…只能口頭承諾，或者用…‘特定條件下附加條款’的形式，務必模糊！你備完，再去送一份文件

“是！我馬上處理！”掛斷電話，他抹了一把臉，匆匆鉆進等候的豪車，隔絕了埠江蕭索的風。他需要立刻召集集團最“可靠”的律師，開始炮制那份淬著蜜糖的毒藥——那份他以為能換來喘息之機的協議。后視鏡里，賀氏集團的摩天大樓在鉛灰色天空下，如同蟄伏的巨獸，冰冷地注視著他。

權司明按照爺爺權振山的吩咐，回到權氏集團拿文件。

電梯間冰冷的金屬面板映出權司明慘白的臉。他緊抓著那份燙手山芋般的合同，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指節處卻是一片被汗濡濕的慘白。手心里的冷汗幾乎要把紙袋浸透。就在他伸出顫抖的手指去按電梯按鈕時，一個沉重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司明。”

權司明猛地一顫，如同驚弓之鳥，倉皇回頭。走廊幽暗的光線下，站著的是他的父親，權言臣。權言臣的臉色同樣灰敗，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憂慮和深深的疲憊，比平時顯得蒼老許多。

“爸……”權司明的聲音干澀嘶啞，幾乎不成調。他看著父親，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恐懼和求助的意味，“爺爺……爺爺逼我去送合同，現在！賀延…賀延和宋明在賀氏。”

權言臣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眼神復雜。他幾步走近，伸手似乎想安撫兒子，最終卻只是沉重地按在他冰冷僵硬的肩膀上。那只手傳達的，是無力，而非力量。

“我知道。”權言臣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沉重，“我勸過老爺子……可他說……”他頓了頓，避開兒子殷切的目光，看向電梯口前面的落地窗，窗前倆座被云端遮住尖角的大樓，那眼神里充滿忌憚。“你爺爺說……現在只有你手里的合同，能填上那筆七千萬的窟窿，爭取點時間，做權家的子孫，‘死也要死得有點用處’。”

最后那句話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權司明的心臟。他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骨銘心。

“爸，我……我怕！”權司明的恐懼徹底爆發出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賀延他們，根本就是兩頭狼！我們這是在往狼嘴里送肉啊！您幫幫我，您跟我一起去，求求您了！”

權言臣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和掙扎，但他最終只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剩下更深的無奈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司明，沒有用。老爺子的話，在這個家里，就是鐵律。”他艱難地吐字，“我們……誰也沒有選擇的余地。去吧，或許……或許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他看著兒子眼中那點微弱的希冀徹底熄滅，被更深的絕望替代。權言臣移開了按在兒子肩頭的手，力道很輕，更像是一種無言的放手。

“拿穩合同。”權言臣最后只能擠出這么一句干巴巴的囑托，聲音低得幾乎被電梯運行的嗡鳴吞沒，“無論發生什么，別頂撞他們。”

權司明眼中的最后一絲光亮消失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撐的提線木偶，肩膀頹然塌陷下去。他再也沒有看父親一眼，只是機械地轉回身，用盡全身力氣按下了電梯按鈕。當電梯門“叮”一聲打開時，他那跌跌撞撞沖進去的背影，充滿了被遺棄的倉惶和走向未知深淵的恐懼，消失在冰冷的金屬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