埠江清晨的光線帶著一種未完全蘇醒的渾濁感。鉛灰色的云層壓得很低，城市的輪廓在水汽氤氳中影影綽綽，唯有北埠中心幾棟高聳建筑的玻璃幕墻頂端，反射出一片稀薄、慘白的微光。冷冽的江風裹挾著水腥味與工業塵埃的氣息，刮過空曠的埠江大道，卷起枯葉打著無力的旋兒。

昨日權家的鬧劇草草收場。深夜時分，賀延接到權家電話，約定地點。今早，他便拉著宋明直奔自己的集團。會議室內，是與窗外濕冷景象截然相反的精密、昂貴而壓抑的空間。超大型的深色環形實木會議桌如冰鏡般倒映著陣列筒燈的慘白光芒，占據絕對中心。桌中央玻璃器皿中，一束白色蝴蝶蘭孤傲又脆弱，幽香若有似無，努力抗衡著中央空調送出的、混合真皮與墨粉的熱濁空氣。

賀延坐在主位，指尖敲擊著不規則的節奏，鷹隼般的銳利目光掃過旁邊的宋明，側首低沉道：“宋老大，你說加拿大的分公司，能讓他開嗎？七千萬的事兒，權家當我傻子蒙在鼓里，我這心還堵著?！奔舨美涞暮谏餮b襯得他身材頎長挺拔，臉部輪廓分明，眼中盡是警告。手邊的文件被他的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

宋明優雅地后靠椅背，雙腿交疊，白色襯衫領口微敞，透出從容不迫的貴氣。手中鋼筆在燈光下泛著冷澤。聞言輕笑，捏著筆桿打了個轉，懶洋洋道：“呵，賀老二，開分公司嘛……對我們也有利，就看權家這誠意，夠不夠讓我們忘了那七千萬?！蹦抗廪D向剛入場的權司明，看似溫和卻深不見底：“你說是吧，權少？”眼神緊隨他落座。

權司明坐定在對側，冷汗已浸濕鬢角領口。他強作鎮定地與宋明對視，桌下雙手緊絞，指節發白。深吸一口氣，目光在宋明與賀延間逡巡，索性心一橫?！八味?，賀董，先前的事……是我不懂事，年輕識淺，好在及時彌補了。這次加拿大分公司的項目，我們權家誠意十足，利潤分配愿做最大讓步，盼二位給個機會?！贝蚶磉^的頭發已顯凌亂，藏青西裝袖扣微閃，領帶歪斜也渾然不覺，平日傲氣蕩然無存。面前的文件夾被攥得邊緣發皺。真他娘的憋屈……

賀延發出一聲冷笑，身體前傾，雙手撐桌，目光如刀刺向權司明：“誠意？跟我談誠意？七千萬的窟窿輕飄飄一句‘補了’？‘不懂事’就想掀篇？當我賀延三歲小孩？”高大身軀壓迫感十足，怒意繃緊了臉部線條，戾氣令空氣凝固。他撐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想靠幾句漂亮話過關？沒門！

宋明依舊優雅，袖扣低調閃光，周身卻寒氣逼人。鋼筆在手中咔嗒輕響，保持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愈發冰冷：“賀老二，稍安勿躁。權少，你說最大讓步，具體是多少？”鋼筆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面，發出令人心慌的脆響。利益才是關鍵。

權司明被這連環質問壓得幾乎窒息，臉色煞白。顫抖著翻開文件夾，清了清嗓子：“宋董，賀董，初步方案是：加拿大分公司49%股權由二位平分。利潤在原有基礎上再讓15%，作為先前過失的補償。這…能否表明誠意？”賀延仿佛聽見天大笑話，不屑嗤笑，隨即猛地拍桌！文件和水杯驟然跳起。他霍然起身，居高臨下俯視權司明，聲音冷徹：“49%？15%？權司明，你打發叫花子呢？！”高大的身軀因盛怒而繃緊，面如寒鐵，眼中怒火熊熊?？尚?！這點甜頭就想讓我忘記他的勾當？做夢！權家捅的婁子，哪次不是我在收拾！

宋明也徐徐站起，并未看權司明，而是側身，指尖輕拂過賀延西裝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詭異地溫柔：“賀老二，何必動氣。權少一片誠意，我們得領情，是不是？”隨即，那雙漆黑如墨的眼才緩緩轉向權司明，笑容仍在，眼神卻刺骨冰寒：“權少？”

權司明被那目光看得渾身一顫，猛地站起，幾乎是撲到桌前，雙手撐桌，絕望地望向兩人：“二位！請聽我說！我…我權限之內，還能再讓10%股權！真的！這就是我能給出的極限了！加上先前共59%！只要二位點頭，全歸二位！求你們…再考慮！”他面無血色，聲音嘶啞緊繃。

看著權司明幾欲跪倒求饒的狼狽相，賀延厭惡地皺眉，未置一詞，轉頭看向宋明，眼中帶著詢問與不耐：“宋老大？這小子都快把自己賣光了。”他高大的身軀散發著無形威壓，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權司明。雙手插回褲袋，姿態隨意卻盡顯權威。59%……有點意思，但遠遠不夠。在埠江開分公司？說得倒美。后期爛攤子、人脈資源，哪樣不得靠我？權家上下，歷來如此。

宋明慢悠悠起身，沒理會權司明，踱至落地窗前，背對二人插兜而立，俯瞰樓下街景。片刻沉默后，漫不經心地道：“賀老二，知道我最煩什么嗎？不是被人騙，是騙得太拙劣。”他緩緩轉身面向權司明，臉上掛著溫和笑容，眼神卻如即將絞殺的毒蛇：“權司明，既然誠心至此，我們也不好太絕情。加拿大分公司的事……”故意停頓，捕捉到權司明眼中那絲希冀后，才續道：“可以納入考慮。你回去準備吧?！?

這話在權司明聽來猶如天籟。緊繃的身體驟然松懈，幾乎癱進椅中。他連連點頭，臉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聲音發顫：“是是是！二位放心！我立刻回去備齊所有文件手續，盡快呈上！感謝二位信任！我們絕不負所望！”

賀延陰沉著臉不語。待權司明逃也似地離開會議室，才不屑地“切”了一聲。他走到沙發邊坐下，翹起二郎腿點了根煙，語氣狐疑：“宋老大，搞什么名堂？這小子明顯有問題，你還答應？忘了他弟弟權夜去年干的好事了？”慵懶地吐著煙圈，冷峻的面容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宋明踱到賀延對面坐下，優雅交疊雙腿，抽出香煙在指間把玩。他似笑非笑：“權夜那毛崽子的事豈能忘？賀老二，你太心急了。分公司真假，于你我重要么？”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要緊的是，權家如今已火燒眉毛，上半年就在虧損，想攀附我們。先應下合作，把合同手續拿到手，主動權就在我們掌中了。真合作，還是玩別的，屆時豈非由我們定奪？”

賀延聽著，臉上疑色漸被陰鷙笑容取代。他深吸一口煙，仰頭大笑：“哈哈！宋明，高！實在是高！我就知道你小子沒安好心！”笑容不羈，英俊面容更添邪氣，眼中算計光芒閃動，掌控全局的自信展露無遺。香煙在扶手上輕點，煙灰落地也無視。話鋒一轉：“宋老大，水滿則溢，別逼太死了?！弊旖巧蠐P，沖宋明挑了挑眉。

聽此言，深知他顧慮，宋明緩緩吐出一口煙，煙霧繚繞中嘴角勾起冷笑，眼神卻異常清明：“賀老二，你看權司明剛才那副模樣，像有退路么？早就是熱鍋上的螞蟻了?！彼麑燁^摁滅在煙灰缸，身體前傾，雙手交叉置于桌面。目光灼灼盯著賀延：“水滿則溢？不，我偏要它溢出來！這樣，我們才能看清他到底藏了多少底牌。逼得太死？有時，只有逼上絕路，才會亮出所有底牌。”靠回椅背，語氣平靜得令人膽寒：“你我都明白，權家如今不過是埠江砧板上的魚肉，蹦跶不了的?！辟R延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宋明。

宋明回視他，臉上溫和笑意依舊，眼神卻冰冷刺骨：“呵，這才只是個開場。權家的秘密，我知道些……但不夠深。這場大戲，帷幕才剛拉開一角。”煙霧繚繞下，他輪廓分明的臉略顯模糊，周身散發著深不可測的氣息。

權家……你們想玩？那我就陪你們玩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