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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輕掃眉間塵

1995年春

林輕眉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青石墓碑上的苔蘚。五歲的陳塵踮著腳尖,看母親用白絹擦拭碑面“慈父林遠山“幾個陰刻的隸書,那些筆畫凹陷處積著灰褐色的塵埃,像凝固的時光碎屑。

“媽媽,為什么每次都要擦得這么亮?“男孩的校服口袋里藏著兩只玻璃彈珠,隨著他不安分的晃動叮當作響。林輕眉停住動作,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細密的陰影:“外公睡著的時候,最怕灰塵落進眼睛。“

她忽然轉身用指節輕掃過孩子的眉心,陳塵聞到白菊混著青草的氣息。十五米外的老槐樹上,麻雀正啄食去年殘存的莢果,噼啪聲里傳來母親低柔的嗓音:“你名字里的'塵'字,不是塵埃,是塵世里值得眷戀的溫度。“

男孩仰頭望著漫天的柳絮,忽然注意到墓碑基座縫隙里鉆出幾株蒲公英。林輕眉從帆布袋取出牛皮紙包,金黃花粉簌簌落在她挽起袖口的小臂:“這是外公生前種的,種子能飄到明年春天。“

2008年清明

陳塵握緊鐵鏟,刃口斬斷糾纏在墓前的野薔薇根莖。十八歲的少年已經比青石墓碑高出一頭,卻仍像幼時那樣蹲下來,用襯衫袖口擦拭母親照片上的雨痕。相框里的林輕眉永遠停留在三十九歲,唇角含笑,眼尾細紋如同蒲公英的絨毛。

“媽,醫學院的解剖課比想象中干凈。“他忽然對著虛空笑出聲,指尖無意識模仿母親當年的動作,輕掃過冰涼的大理石表面。風掠過側柏樹梢,帶來遠處孩童追逐風箏的笑鬧,陳塵從背包取出玻璃罐,金黃的蒲公英種子在陽光下像融化的琥珀。

去年移植的蒲公英已經蔓延成片,他想起化療室里母親枯瘦的手腕,想起她彌留之際仍在輕撫自己緊鎖的眉間。消毒水味道的記憶里,她最后說的話混著止痛泵的滴答聲:“記住,哀傷不是塵埃...“

2025年谷雨

陳世安踮起腳尖去夠父親的手掌,五歲男孩的羊絨背心上沾著幾縷柳絮。陳塵蹲在兒子身后,引導他小小的手指握住白菊莖稈:“曾外祖喜歡看蒲公英,就像安安喜歡看彩虹。“

“可是爸爸,“孩子忽然轉身,柔軟的額發蹭過父親下頜,“為什么每次都要掃墓碑上的眉毛?“陳塵怔住,三十五歲的急診科醫生此刻卻像個面對難題的學生。晨霧在林間流轉,他望見母親當年栽種的蒲公英正在石縫間搖曳。

“你看。“他蘸取晨露濕潤絹帕,輕輕擦拭兒子眉心并不存在的灰塵,“奶奶說過,天上的人會變成春風,幫我們掃去這些...“話音未落,陳世安突然指著碑前驚叫:“彩虹!爸爸快看!“

朝陽穿透薄霧,在水珠未干的蒲公英絨球上折射出七色光暈。陳塵從西裝內袋取出祖傳的牛皮紙包,二十年光陰讓紙頁脆黃如秋葉。當金黃花粉灑落的瞬間,他忽然讀懂母親臨終未說完的話——哀傷不是塵埃,是等待破繭的蝶蛹。

尾聲

陳世安在返程途中沉沉睡去,小手仍攥著半朵蒲公英。車載電臺播放著春耕氣象預報,陳塵從后視鏡望見墓園方向升起無數白絨傘,像倒流的星河。他伸手輕撫兒子微蹙的眉心,這個動作已變成流淌在血脈里的本能。

后座突然響起稚氣的夢囈:“太婆婆種的星星飛起來啦...“陳塵眼眶發燙,終于明白那些年復一年播種的蒲公英,原是穿越生死的溫柔約定——當絨傘載著陽光升起時,離去的人正以萬千種形態,輕撫著塵世間的每一道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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