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暴雨如注,莫小晚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跳動的20:37,指甲無意識摳著鍵盤縫隙里的咖啡漬。茶水間飄來速溶奶茶的甜膩香氣,她突然想起三天前母親發來的語音:“你爸腌的梅子酒該起封了。“
“小晚,客戶說方案里還要加兩組對比數據。“總監周悔之的嗓音在身后響起,莫小晚條件反射般按下保存鍵。這個被同事們戲稱“周扒皮“的男人正斜倚在隔斷板上,灰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內側蜿蜒的疤痕。
手機在桌面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社區醫院。莫小晚剛要接聽,周悔之的文件夾已經拍在她面前:“今晚十點前必須改完。“他屈指敲了敲貼滿便利貼的顯示器,“這個項目做完,副總監的位置就是你的。“
梅雨在玻璃上蜿蜒成河。莫小晚把手機調成靜音倒扣在桌角,看著微信對話框里母親最后發來的照片——青瓷壇浸在井水里,壇口紅繩被水汽洇成深褐色。父親中風后,母親每年仍固執地按古法腌漬梅酒,說等女兒帶男朋友回家時啟封。
當莫小晚終于沖出寫字樓時,暴雨已經停了。手機顯示23:48,七個未接來電像七根生銹的釘子扎進瞳孔。回撥時聽筒里漫長的忙音讓她想起去年除夕,父親坐在輪椅上看她匆忙離去的背影,電視機里的春晚倒計時在空蕩的客廳回響。
醫院的消毒水味混著梅雨季的潮氣涌進鼻腔。走廊盡頭,白布勾勒出熟悉的輪廓,護士說病人臨終前一直在等女兒。莫小晚踉蹌著扶住墻壁,指甲在墻漆上刮出刺耳聲響。她突然發現母親腳上穿著自己去年網購的軟底布鞋,鞋頭還沾著院子里的青苔。
葬禮那天,周悔之出現在殯儀館門口。他遞給莫小晚牛皮紙袋,里面是副總監任命書。“節哀“兩個字在他喉結滾動數次,最終變成煙圈消散在梅雨里。莫小晚看著紙袋邊緣洇開的水漬,突然想起茶水間永遠溫熱的奶茶,想起每個加班的深夜,周悔之辦公桌上那盞永不熄滅的臺燈。
收拾遺物時,莫小晚在母親枕頭下發現日記本。泛黃的紙頁記載著她錯過的所有時光:2019年3月6日,小晚說清明回家,項目臨時取消;2021年9月12日,小晚生日,快遞送來蛋糕,說在趕標書;2023年5月20日,井水漫過青石臺階,梅酒壇第三次沉入井底......
最后一頁夾著超市小票,日期是母親去世當天。購物清單上有她最愛的話梅糖,還有兩雙男士棉襪。“天涼了,小晚爸爸的腳總是冰的。“藍色圓珠筆字跡被水漬暈開,像一朵未開盡的梅花。
梅子酒啟封那天,周悔之敲開老宅斑駁的木門。莫小晚蹲在井邊打撈酒壇,麻繩在掌心勒出血痕。男人沉默著接過繩子,小臂疤痕在陽光下泛著淡粉色。當琥珀色的酒液注入粗瓷碗時,他們誰都沒說話。
蟬鳴撕開厚重的云層,莫小晚望著屋檐下滑落的雨滴。那些她曾以為永遠等在原地的牽念,就像這遲到的梅子酒,終究成了永遠無法圓滿的遺憾。井水倒影里,周悔之的影子輕輕碰了碰她的,卻終究保持著恰好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