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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站臺上的紫藤香

季紫藤握緊站臺欄桿時,指尖正壓著一片飄落的槐花瓣。五月的風裹著煤灰味掠過鐵軌,對面貨列卸下的竹筐里傳來雛鴨細弱的啾鳴,她忽然想起奶奶臨終前說的那句:“藤藤,人跟人就像鐵軌,總要岔開走的。”

廣播里開始播報K287次列車進站,人群如退潮的沙粒向檢票口涌動。紫藤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那幅用防潮布裹了三層的畫框硌得鎖骨生疼。父親在身后推著輪椅,輪轂碾過地磚縫隙時發出咯吱輕響,母親抱著骨灰盒的手指關節泛白,像捧著易碎的薄胎瓷。

七歲那年紫藤跟著奶奶學工筆畫,老人在宣紙上暈染的紫藤花總帶著青灰色調。“當年你爺爺在鐵道局上班,制服第二顆紐扣就是這種顏色。”奶奶用狼毫筆尖蘸著花青,在孫女手背畫了朵四瓣花,“后來他跟著搶險隊去塌方現場,再沒回來。”

彼時窗外飄著1998年的初雪,火爐上煨著的搪瓷缸里,茉莉花茶正泛起細碎的氣泡。紫藤記得奶奶說話時,墻上老掛鐘的銅擺總在整點發出悶響,像某種悠長的嘆息。

安檢儀傳送帶將骨灰盒吞進去時,母親突然踉蹌著抓住丈夫的袖口。紫藤別過頭去看站臺盡頭的信號燈,綠光刺得眼底發酸。奶奶最后三個月是在腫瘤病房過的,床頭永遠擺著速寫本,即便化療后手指浮腫得像饅頭,還要畫窗外晾曬的白床單如何被風掀起棱角。

“您怎么不畫紫藤花了?”最后一次探視時,紫藤看見老人本子上全是縱橫交錯的直線。

“鐵軌多有意思。”奶奶用鉛筆在虛線框里標著比例尺,“你看這兩條平行線,明明永遠碰不到,卻能帶人去千萬個遠方。”

列車員撕票時多看了他們兩眼。13號車廂彌漫著泡面與汗酸味,紫藤把畫框橫放在行李架上,防潮布邊角露出半截題跋——那是奶奶彌留時用顫抖的手寫的《鷓鴣天·送人》。乘務員推著餐車經過時,不銹鋼扶手撞到畫框,揚起的灰塵在陽光里織成金線。

父親將骨灰盒安置在靠窗座位,突然說了句:“媽以前最怕坐火車。”紫藤愣怔著想起2003年非典時期,奶奶戴著雙層口罩送她去省城參加美術統考,在月臺硬塞給她一袋剝好的核桃仁。

車過九江長江大橋時,夕陽正把江面燒成熔金。紫藤打開帆布包內側夾層,摸出個銹跡斑斑的懷表。這是整理遺物時在針線盒底發現的,表蓋內側嵌著張泛黃的照片——穿靛藍色制服的青年站在蒸汽機車前,胸前別著鐵道局徽章。

奶奶從未提過這枚懷表的來歷。此刻秒針跳動聲與車輪撞擊鐵軌的節奏漸漸重合,紫藤忽然明白老人為何總在深夜擦拭那支舊鋼筆,筆帽上磨損的鐵道標志,原來與懷表齒輪間卡著的煤渣來自同個時代。

“旅客朋友們,前方到站韶山站。”廣播響起時,母親正用濕巾擦拭骨灰盒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奶奶的遺囑里寫著要把骨灰撒在湘江支流,說當年爺爺參與修建的鐵路橋就在上游。紫藤望向窗外掠過的山巒,忽然記起某個暮春午后,老人指著《千里江山圖》說:“你看這些山勢走向,多像鐵軌的起伏。”

畫架上未完成的《鐵軌與紫藤》還擱在老家書房,奶奶用鉛筆打的底稿上,藤蔓沿著枕木瘋長,花穗垂落在生銹的道釘之間。紫藤在列車搖晃中摸出素描本,就著最后的天光補完了那幅畫——在鐵軌消失的地平線處,她添了盞亮著暖黃光的信號燈。

撒骨灰時起了陣穿堂風,江面泛起魚鱗狀的波紋。父親捧著瓷罐的手抖得厲害,母親突然蹲下去撿被風吹跑的孝布。紫藤握了滿手冰涼的灰白色顆粒,它們從指縫漏向江面時,恍惚像看見奶奶在教她調顏料:“鈦白要多兌水,才能畫出晨霧的質感。”

返程列車駛過彎道時,紫藤看見對向列車車窗上重疊的倒影。那些明滅的光斑里,穿靛藍色制服的身影與握著狼毫的手交替浮現,直到暮色將鐵軌染成青灰色,如同奶奶調色盤里永遠用不完的花青。

深夜回到空蕩蕩的老宅,紫藤在樟木箱底翻出捆扎好的信札。最上面那封郵戳日期是1967年3月,信紙邊緣有被水漬暈開的字跡:“...搶修現場發現個孩子,裹著藍布襁褓放在道岔旁,我給她取名念湘...“

晨光爬上窗欞時,紫藤終于看清《鐵軌與紫藤》右下角那行小字:給岔道另一端的你們。她將懷表放進畫框夾層時,秒針恰巧跳過清晨六點整,站臺方向傳來遙遠的汽笛聲,混著五月濕潤的風,送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紫藤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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