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月發現教室后窗那盆鐵線蕨枯死時，荊小滿正用馬克筆在她校服背后畫烏龜。青灰色的墨水滲進棉質面料，圓規尖抵著脊椎骨滑動，第三節課的陽光透過玻璃斜劈進來，將她的影子釘在黑板報“校園友善公約“的鮮紅標題下。

“聽說你會和植物講話？“荊小滿甩著染成栗色的長發，把整瓶藍墨水澆在鐵線蕨盆里。陶土花盆裂開細紋，墨汁沿著裂縫汩汩淌到蒲月腳邊。穿堂風掠過實驗樓爬山虎墻時，她聽見鐵線蕨斷裂的維管束發出嗚咽。

作為青葙中學生物科代表，蒲月總在午休時溜進植物園。當她蹲在木賊叢里記錄孢子囊群密度時，發現那包用牛皮紙裹著的種子。橢圓形種皮上布滿倒鉤刺，像蜷縮的刺猬胚胎。種植手冊扉頁潦草地畫著荊棘符號，墨跡暈染處隱約可見“具翅萼筒，抗逆性強“的批注。

那夜暴雨澆透校園。蒲月舉著手電筒撬開禮堂地下室的門，潮濕霉味里混著刺槐腐爛的甜腥。三個裝填腐殖土的陶盆擺在窗臺，月光在玻璃裂紋處折射出奇異光斑。種子入土時發出細小爆裂聲，破土嫩芽在凌晨兩點四十二分刺穿泥土，細密絨毛在夜風中搖出嘶啞的哨音。

荊小滿的惡作劇隨著雨季升級。蒲月儲物柜里的實驗報告總是被撕成碎片，生物標本瓶里漂浮著帶咒罵字條的蟑螂尸體。當她在實驗室被反鎖整夜時，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培養皿上劃出銀色柵欄，窗下爬山虎新抽的卷須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纏住防盜網。

植物園木門上突然出現倒懸的蝙蝠尸體那天，蒲月看見荊小滿跟班們簇擁著退到走廊盡頭。她蹲下身，發現鐵線蕨枯死的根系里藏著暗紅菌絲，盆底青苔下露出半截帶刺的藤蔓。某種帶鱗片的植物根系已順著排水管爬上四樓，在窗框縫隙里開出暗紫色鈴形花。

月考當天，荊小滿尖叫著沖出考場。監考老師掀開她衣袖時，所有考生都倒吸冷氣——女孩左臂爬滿細密的血點，仿佛被無數隱形尖刺扎過。醫務室老師翻遍藥柜找鑷子時，蒲月注意到窗臺上的玻璃瓶里，某種羽狀復葉正在無土環境中舒展卷須。

“聽說被霸凌的人會變成刺猬。“午后的生物實驗室里，蒲月往培養皿滴營養液的手很穩。顯微鏡下的植物細胞正在瘋狂分裂，細胞壁增厚形成角質層。“但真正可怕的不是長出尖刺，是連痛覺都消失了。“她說這話時，窗外的爬山虎突然集體抽搐，葉片背面浮出蛛網狀的赤色葉脈。

荊小滿休學那天，教導主任帶人鏟除了植物園所有變異植株。蒲月在焚燒現場拾到半片焦黑的萼筒，掌紋被殘余的尖刺劃破時，聽見地底傳來根系斷裂的脆響。黃昏時分下起太陽雨，實驗樓外墻的裂縫里，一株嫩綠新芽正頂著水泥碎屑探出頭。

蒲月最后一次見到荊小滿是在畢業典禮。禮堂穹頂漏下的光柱里，對方手腕上的瘢痕已經褪成淺褐色。“那些帶刺的...是你種的？“荊小滿問得遲疑。蒲月撫過禮堂立柱上新生的爬山虎，藤蔓在觸及她指尖時突然綻開白花。二十年樹齡的香樟在風中搖晃樹冠，抖落滿地星形光斑。

后來校園改建時，工人們在老實驗樓下挖出糾纏成網狀的植物根系。交錯的根瘤里包裹著生銹的圓規、褪色的校牌和半支馬克筆，最粗的主根截面顯出暗紅色年輪，像凝固的血跡。新栽的薔薇花墻下，不知誰用石子擺出荊棘圖騰，晨露沿著芒刺滾落，滲進泥土時泛起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