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捏著搟面杖的手指有些發顫，春分這日的陽光穿過雕花木窗，在青石案板上投下菱格光斑。她盯著祖母指尖翻飛的白邊餃子，那是四十年來從未改變的形狀——十八道波浪紋路恰似潮信，收口處總綴著粒芝麻大的面疙瘩。

“餡料要按七葷三素配比。“祖母姜素芹照例背著《膳經》里的古訓，銀發在藍布頭巾下泛著珍珠光澤，“薺菜、蝦仁、豬后腿肉糜……“

案角的舊藤筐里突然發出窸窣響動，姜皎轉頭時瞥見祖母將什么東西飛快塞進圍裙口袋。她第三次注意到這個反常動作，自打上月在灶屋發現那本殘缺的《珍饈錄》開始，素芹婆婆總在調餡中途去院里摘薄荷葉。

“我替您分劑子。“姜皎不動聲色接過青瓷盆，濃醇香氣里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藥草苦味。掌心面劑溫度異樣灼熱，她故意失手將面團滾落在地，骨碌碌轉進八仙桌底——那是祖母絕對禁止晚輩踏入的禁區。

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姜皎的瞳孔猛然收縮。桌底木板用朱砂筆寫滿蠅頭小楷：“丙辰年三月初三，亥時三刻，生蝦忌與紫蘇同蒸。“墨跡深淺不一，最近添的幾行分明是祖母筆跡：“壬寅年冬至，不可制四喜蒸餃。“

窗外忽然傳來竹帚掃地的沙沙聲，姜皎閃電般縮回手，后頸掠過寒意的瞬間，她看清祖母繡鞋尖沾染的墨綠色汁液——正是珍饈錄里記載的解毒草藥藍靛根。

“面劑沾灰可要不得。“素芹婆婆彎腰拾面團的動作格外遲緩，露出后頸暗紅的月牙形胎記。姜皎呼吸微滯，這個印記與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羊皮紙圖案完全重合，紙卷末尾寫著：“若見藍靛混葷腥，當去東南第七梁。“

端午前夜驟雨初歇，姜皎攥著微型手電潛入老宅梁木陣。第七根橫梁的榫卯縫隙里，油紙包裹的食譜殘頁正在霉斑中沉睡。“九轉玲瓏餃“標題下繪著立體結構圖，面皮竟分七層嵌套，每層裹著不同食材：最外層河蝦，次層見手青，核心是粒烏黑種子。

姜皎連夜翻查縣志，在“藥膳奇案“卷宗里發現驚人記載：光緒年間有位姜姓御廚，因用蠱雕花餃暗害珍妃被滿門抄斬。最后的批紅卻用朱砂補了句：“然查無鳩毒，或為誤判？“

“該添新屜布了。“祖母的聲音在背后炸響時，姜皎正對照著梁上取下的模具雕刻菩提木。素芹婆婆布滿繭子的手突然按住模具上的鳳尾紋：“四十九道波紋是保命符，少一道就鎮不住餡里的火毒。“

悶雷碾過祠堂屋檐，素芹婆婆顫巍巍解開衣襟，鎖骨處的燙傷疤痕猙獰如蜈蚣：“當年你太爺爺改良了祖傳毒餃，把蝕骨散換成解百毒的藍靛汁。“她指著東南屋梁，“每代只傳一人，在血脈里守著以毒攻毒的方子——直到你爸執意娶了外族姑娘。“

姜皎摸著頸后新刺的藍靛紋身，終于明白每月初七那盞怪味餃子的深意。晨光漫上灶臺時，她將自制的七層餃推進蒸籠，最里層藍莓醬芯在熱氣中融化，與祖母調的藍靛汁在面皮間滲透交融，化作點點靛青星子。

白霧氤氳間，素芹婆婆夾起透如琉璃的餃子，十八道波紋在唇齒間次第綻放。老人混濁的瞳孔忽然清明如少女，喃喃道：“這才是真正的玲瓏轉......“尾音散在薄荷香氣里，案板下的密格傳來機括輕響，露出半卷用槐花汁加密的《百毒全解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