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東北，三江平原東部的濕地泛起一層薄霜。雁尋緊了緊防風外套的領口，望遠鏡壓得鼻梁發酸，卻不敢移開視線分毫。遠處剛融化的水洼里，七只西伯利亞白鶴正在啄食鯽魚苗，晨光將它們的飛羽染成琥珀色。

這是她跟蹤研究的第49天。作為東北林業大學最年輕的鳥類生態學副教授，雁尋本該在上個月就返回哈爾濱，但衛星追蹤器顯示這群白鶴的遷徙路線出現了9.3度的偏轉——這個數字足以讓它們錯過朝鮮半島的越冬地。

露水浸透的筆記本上，記錄著今天的關鍵數據：領頭鶴左足環編碼CY018。這只十年前被環志的雌鶴本該在今年完成最后一次遷徙，卻在春分時節突然轉向遼東灣。雁尋的指尖懸在衛星地圖上方，沿著反常的飛行軌跡劃出暗紅色標記，像遷徙路線圖上滲出的血痕。

“小江，把光譜分析儀給我。“她轉頭時，防風鏡邊緣殘留的霜花簌簌掉落。本該立即遞上設備的實習生卻僵在原地，雙目發直地盯著天空。當雁尋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時，防風鏡突然變得沉重——原本在淺灘覓食的鶴群正以違背空氣動力學的方式垂直升空，雪白的次級飛羽完全張開，如同七朵逆向生長的蒲公英。

無人機操作臺突然發出刺耳警報，監視屏上的熱成像圖扭曲成抽象畫。雁尋扯下結霜的眼鏡，在模糊的視野中看到鶴群開始環繞飛行。它們保持著精確的1.5米間距，長頸前后擺動節奏完全同步，猶如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這種詭異編隊持續了1分17秒，直到北風送來燃燒塑膠的焦臭味。

當視力逐漸清晰時，雁尋在灘涂上發現了焦黑的環狀痕跡。那些她親手安裝的衛星追蹤器全部熔毀，但更令她窒息的是殘留在地面的灰白色粉末——那分明是鳥類骨灰的質地。多年后她仍會夢見那個晨霧彌漫的清晨，七只白鶴在她眼前焚化成旋轉的星環，卻在衛星云圖上留下直沖電離層的熱源軌跡。

三年過去，眼科學診斷書上的“角膜內皮失代償“猶如判決書。雁尋摸著實驗室的瓷磚墻慢慢坐下，指尖傳來恒溫箱的細微震動。孵化器里躺著三枚鶴卵，蛋殼表面的人工斑紋正在生物熒光燈下逐漸褪色。這是她偷偷保存的最后樣本，來自那群神秘消失的CY系列白鶴。

“您不該繼續接觸強光源。“助手的腳步聲停在兩米外。雁尋數著聲音反射的延遲時間，視網膜脫落造成的視場缺損讓她對空間感知格外敏感。她摸索著打開紅外記錄儀，聽到機器讀取芯片的嗡鳴聲中，混雜著細微的破殼聲。

雛鳥濕漉的喙部觸碰到她手背時，雁尋突然理解了三年前那個清晨的真實。人工光照下，幼鶴的眼球呈現出異常的金色虹膜，翼骨生長速度超過正常值47%。當它展開初生羽翼的瞬間，實驗室的電磁屏蔽儀突然爆出火花，所有監控畫面開始跳幀。

此刻距離濱海核電站泄露事故還有73小時，但幼鶴已經朝著東南方向發出次聲波鳴叫。雁尋殘缺的視覺中，雛鳥振翅的姿態與記憶里的神秘編隊完美重疊。她終于解開那個違背遷徙規律的9.3度偏轉——那正是日本暖流異常轉向的精確角度。

走廊傳來安保系統的解除聲，雁尋把震動不止的恒溫箱推進通風管道。當防輻射服的特殊材質擦過手背時，她突然想起被熔毀的衛星追蹤器記錄的最后數值：地表輻射量3.4μSv/h。而此刻，核輻射檢測儀正在她口袋里發出超出量程的蜂鳴。

幼鶴的羽管滲出血珠，卻在空氣中懸浮成詭異的球狀。雁尋摸索著撕開培養皿封膜，發現三天前放置的銫-137樣本消失了。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終于明白那群白鶴為何選擇在電離層燃燒——它們根本是在收集大氣中的放射性粒子，如同古銀杏用年輪記錄切爾諾貝利之殤。

當應急警報響徹整棟大樓時，最后一只人工育雛的白鶴正撞向防彈玻璃。雁尋聽見自己視網膜脫落的聲音，卻在徹底失明的瞬間“看“到了那個螺旋——數以千計的輻射塵被氣旋卷向平流層，而無數燃燒的鶴群正沿著地磁線攀升，用焚化的骨灰在中緯度天空寫下巨大的電離層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