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熔心把焊槍對準通風管道時，灼紅鐵屑像流星般墜落，在水泥地面燙出無數黑色瘡疤。七月三日的正午陽光透過生銹鋼架切割車間，把每個人的影子都壓成烙鐵的形狀。

“老江，B區熔爐溫度又報警了!“

徒弟鄭爍的喊聲混著金屬嗡鳴傳來。江熔心摘下防護面罩，汗水順著護目鏡邊緣淌進工裝領口，在胸前洇出深色鹽漬。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設備異常，青河特種金屬廠的三千度熔爐如同失控的太陽，將整座小鎮變成燜燒的鑄鐵鍋。

穿過蒸汽彌漫的廊橋時，江熔心在彎道處撞見新來的技術顧問。年輕女人穿著實驗室白大褂站在排氣管陰影里，胸牌上“林青煬“三個宋體字被陽光曬得發軟，金屬釬探儀在她指間轉成銀色弧光。

“設備數據存在量子隧穿效應。“林青煬突然開口，音色像冰鎮過的鎢絲，“熔爐冷卻劑里檢測到反式氘結晶。“

江熔心停住腳步，四十年的焊接經驗在喉頭凝成鐵塊。三天前廠區地下水突然沸騰，裝在飯盒里的涼面十分鐘就熟透，更詭異的是圍墻外的麥田——金黃的麥穗在正午集體自燃，灰燼里能撿出玻璃狀的結晶顆粒。

子夜的值班室，江熔心拆開第七根冷卻管。熱成像儀屏幕突然泛起幽藍，管道內壁的碳化層下隱約可見蜂巢狀結構。當他用液態氮沖洗螺紋接口時，氮氣竟在管壁凝結成雪花，六邊形冰晶沿著不符合任何已知晶系的幾何圖案蔓延。

“這不可能。“追進來的林青煬瞳孔震動，掃描儀顯示管壁溫度是82℃，“卡諾循環被打破了...“

工廠地下七層的發現讓兩人同時僵住。布滿冷凝水的手術室內，數百個圓柱培養艙正在高溫中安靜運轉，每個艙體都懸浮著冰花般的透明生物。貼在艙體的標簽日期顯示1998.07.03，那天正是青河廠奠基儀式。

“所謂特種金屬冶煉...“江熔心的焊槍點在培養艙接縫處，“其實是你們在喂養這些東西？“

林青煬的白大褂被紅光浸透：“它們叫赫斯提亞結晶體，能從真空漲落中汲取零點能。但量子糾纏態需要持續高溫維持...“她的解釋被驟響的警報打斷，所有培養艙突然開始虹吸式收縮。

當第一朵冰花突破地下實驗室時，江熔心想起父親臨終的話。二十七年前那個夏夜，老廠長抓著熔爐操作手冊咽氣，泛黃的紙頁上畫滿雪花狀符號。現在他終于看懂那些幾何圖案——正是培養艙里結晶體的橫截面。

“關閉反應堆會引發真空衰變!“林青煬被氣浪掀翻在控制臺前。江熔心已套上防火服，焊接面罩上映出漫天飛舞的冰晶。這些在三千度高溫中綻放的“花朵“正在吞噬現實結構，所過之處鋼筋化為液態，混凝土蒸發成絮狀云團。

熔爐核心區的景象宛如煉獄中的水晶宮。江熔心將钚238電池接入反應堆時，看見冰花叢中封凍著父親年輕時的臉。原來98年的“事故“根本是場獻祭，用整個鎮子的熱能供奉這些來自量子泡沫的幽靈。

焊槍點爆管道的瞬間，時空仿佛被投入熔池的鐵錠。江熔心最后聽見林青煬的尖叫混著冰晶碎裂的清音，恍惚見到自己二十年前難產而亡的妻子——她總說焊接火花像冬天的初雪。

三個月后，地質局報告顯示青河鎮地溫恢復常態。林青煬在重建的廠區里發現半塊燒焦的工牌，金屬夾層中藏著片完美無瑕的六邊形冰晶。晨光穿透標本瓶時，她終于理解江熔心為何堅持在安全閥刻下雪花徽記——有些事物越是熾熱煎熬，越要守住鋒利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