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案室石英鐘的指針停在2點47分，辛康伸手拂去檔案袋上的灰塵，泛黃的塑封袋上潦草寫著“慕安“二字。他深吸一口氣，撕開封條時掉出張褪色的B超單，畫面里模糊的輪廓讓他想起昨天急診室里那顆破損的心臟。

“辛協調員，您說這顆心臟還能......“值班醫生欲言又止地看著冷藏柜，玻璃表面結著細密的霜。三小時前從國道車禍現場送來的年輕軀體，此刻正在0-4℃的保存液中微弱顫動，像冰封的蝴蝶在等待最后的振翅。

辛康的指尖無意識按壓著左胸。十年前那個雨夜，同樣位置的傷痕被縫進陌生人的心跳。移植手術后他總在凌晨驚醒，聽著不屬于自己的心跳聲在胸腔激蕩，如同竊聽某個平行時空的生命密碼。

“請幫我接通捐贈者家屬。“他的工牌在日光燈下反射著微光，“心臟離體超過六小時，連ECMO都無力回天。“

當慕安女士踩著濕漉漉的靴子沖進辦公室時，辛康的手環突然發出警報。心率監測界面劇烈跳動的數值，讓他想起當年病危時監護儀上的紅色警告。這位穿著褪色沖鋒衣的婦人，瞳孔里凝著化不開的寒霜，與二十年前站在ICU玻璃外的父親驚人相似。

“您兒子簽署過《人體器官捐獻登記表》。“辛康將協議書轉向她，“根據《移植條例》第十五條......“

“他十八歲生日第二天就簽了這個!“慕安突然抓起桌上的青銅鎮紙，那是醫院頒發給協調員的“生命守護者“獎杯，“說什么要把器官捐給需要的人，就像......“她的聲音突然斷裂，像被利刃截斷的弦。

辛康瞥見協議書上捐贈者姓名：慕安。與婦人相同的名字令他心頭顫動。他翻開第二頁附加條款，黑體字標明的特殊條款刺入眼簾：若捐贈者意外身故，其心臟須定向移植給直系血親中需要者。

“您有擴張型心肌病病史？“辛康脫口而出。慕安顫抖著解開衣領，鎖骨下方暗紅色的術后疤痕蜿蜒如蚯蚓。這個曾接受心臟移植的女人，此刻正站在捐贈兒子的冷藏柜前。

窗外暮色如墨，辛康的指尖劃過冷藏柜的鋼化玻璃。十年前那個救了他的心臟，捐贈者姓名欄同樣填著“辛康“。他突然明白父親臨終前反復摩挲的那個保密檔案袋，為何邊緣會有經年累月的指紋痕跡。

“ECMO設備已就位。“護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辛康看著慕安女士在同意書上簽字，筆尖懸停在監護人簽署欄時突然頓住——她既是捐贈者母親，又是潛在受捐者本人。

子夜的手術燈亮起時，辛康在更衣室遇見主刀醫生。對方正在研究那顆心臟的血管造影圖：“冠狀動脈有輕微鈣化，不過對現存受體來說......“

“現存受體身體狀況如何？“

“三期塵肺合并肺動脈高壓，上周剛進移植等待名單。“醫生指著屏幕上的CT影像，“這個叫辛康的貨車司機，血型居然和捐贈者完全匹配。“

辛康的工牌從指間滑落，金屬鏈條在瓷磚地面敲出清脆回響。急診科忽然傳來喧嘩，塵肺病人突發室顫的警報聲穿透走廊。他彎腰撿工牌時，瞥見自己映在地面的影子正與墻上的器官捐獻宣傳畫重疊，那張海報的標題寫著：“當心跳成為他人生存的節拍“。

冷藏柜開啟的瞬間，白霧如嘆息般溢出。辛康看著那顆心臟被放入轉運箱，暗紅色的肌理在保存液里舒展，冠狀動脈的分支猶如生命之樹的根系。二十年前父親在保密協議上替他簽下的名字，此刻正在手術同意書上墨跡未干。

晨曦初現時，辛康站在移植病房的觀察窗前。兩個相鄰的監護室里，慕安女士心電監護儀的波形正與新受體漸漸同步。他想起來醫院報到那天，老院長說的那句“每個協調員都是生命的擺渡人“，此刻才真正讀懂其中深意。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辛康翻開新的保密協議。在見證人簽名欄，他鄭重寫下“辛康“二字。這是他第三次簽署這個名字——第一次作為受捐者，第二次作為協調員，而這次，他決定在死后成為那個讓心跳繼續在人間躍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