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南京紫禁城的琉璃瓦在細雨中泛著青光。
五更天的朝會上,首輔馬士英將山東密報重重拍在金磚地面:“劉崇德這廝竟將了我等一軍!“
奏疏在群臣手中傳閱,文華殿內漸漸泛起騷動。
鎮守太監韓贊周瞥見龍椅上朱由崧攥著玉圭的手青筋暴起——這位弘光帝最忌諱的,正是“正統“二字。
“昔日靖難之役,燕逆僭位致使天下板蕩。“
禮部尚書錢謙益出班時,腰間玉帶撞得叮當響,“今若山東復立藩王,則江南半壁亦難稱正朔。“
此言切中要害,朝臣們望著丹墀下那方“代天理物“的匾額,忽然覺得墨色都黯淡了三分。
自崇禎帝煤山殉國,南京這群衣冠人物便以“天子守國門“自詡,可若是北邊再出個“監國“,這出戲還怎么唱?
沈度還真的拿捏住了南明小心思,他們最擔心的莫過于山東行省推出朱姓王爺另立一位新皇帝。
皇帝嘛,只有唯一性才有用,才會有權威性。
如果這天下到處都是大明皇帝,南明存在的價值大大減弱,更別說號令四方了。
所以說,山東這邊不著急,南明那邊可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首輔馬士英定下調子:“無論如何不能讓山東行省推出藩王,要穩住他們......”
此時兵部尚書史可法突然出列,聲如裂帛:“當務之急乃整飭江北四鎮!高杰跋扈、劉澤清貪黷,若不削其兵權,恐生肘腋之變!“
馬士英冷笑一聲,袖中露出半截黃綾——那是四鎮總兵聯名保舉他入閣的“勸進書“。
“史閣部憂國之心可嘉,然江北將士浴血護駕,豈容妄議?“
兩人目光如刀,殿中空氣凝滯。
東林余黨與閹黨舊臣的恩怨,在皇權式微下愈發尖銳。
......
七日后,南明兵部職方司郎中陸煥在濟南巡撫衙門見到了劉崇德。
這位山東大吏不慌不忙撥弄著案頭的水晶鎮紙:“貴使可知,登州水師昨日剛接收了十二門紅夷大炮?“
窗外柳絮紛飛,陸煥后背卻滲出冷汗——沈度早已暗中整軍經武,所謂“另立新君“不過是懸在南明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小朝廷經過一番激烈爭吵,朝臣們達成一致,無論如何也要堅決阻止山東行省另立皇帝。
南明皇帝朱由崧下旨,令陸煥與山東談判。
至于條件嘛,讓他酌情處理,只要不是太過分條件都可以答應。
反正是扯皮,濟南巡撫劉崇德與南明使者陸煥二人來來回回打口水戰,最終達成協議。
雙方同意維持現狀,也就是山東行省暫不推舉新皇帝。
南京朝廷與山東地位平等,相互協作,共同對抗清兵。
當然,為此江南也付出了不菲的代價,山東行省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畢竟山東緊鄰河北,是戰爭的第一線。
清兵是山東和江南共同敵人,這個目標是一致的。
那么,江南有必要在財力上做出貢獻。
在地盤上也有大略界限,雙方以長江為界,長江東部歸山東防守。
其實長江以東有一部分應該歸屬江南統治,不過他們更愿意依仗長江天險,所以也就不在這一問題上爭執。
把揚州劃歸山東行省防務,看似江南吃虧,山東行省賺便宜,問題在于不管是李自成還是滿清軍隊誰打過來,山東行省的軍事壓力會更大,反倒是江南朝廷減輕了負擔。
沒辦法呀,東林黨就這么點境界,千萬不要高看他們。
他們在這邊談,河北境內也快到了短兵相接的階段了。
順治元年十月初三,武英殿檐角鐵馬在朔風中叮當作響。
多爾袞斜倚白虎皮椅,指尖摩挲著青玉扳指:“唐將軍,京畿匪患日熾,你可愿為朝廷分憂?“
階下跪著的唐通渾身一顫,額角冷汗浸濕了孔雀補子。
唐通心里暗驚,難說這是不是道催命符?
自降清以來,昔日八千關寧舊部早被拆得七零八落,如今麾下盡是綠營雜牌。
正躊躇間,忽見鑲黃旗都統譚泰冷笑:“莫非唐將軍還念著舊主?“
“奴才愿往!“唐通重重叩首,金磚上洇開暗紅血印。
殿角銅壺滴漏聲聲催命,他恍惚看見崇禎十七年三月,自己打開居庸關迎闖王時,也是這般寒意徹骨。
三日后德勝門外,八千兵馬稀稀拉拉排出二里地。
糧車不過三十輛,押糧的把總哭喪著臉:“說是剿匪,連豆餅都要摻麩皮...“
唐通攥緊順刀,忽見道旁枯樹上懸著具腐尸,破衣爛衫間隱約露出“順民“二字。
唐通率領八千軍隊離開京城之后,在京城周邊地區轉了一圈,結果連個鬼影都不見,哪有什么匪徒呀。
唐通找不到匪徒,其實一點不奇怪。
在滿清軍隊迫近京城的時候,靠近京城的“匪徒”們早就撤了,哪里會傻不拉幾地在這里被絞殺。更何況八旗騎兵掃蕩了一次,匪徒那有膽量在京城周邊活動?
耽誤了不少時間,唐通一想,這可不行,軍隊所攜帶的糧草并不多。
現在連多爾袞緊都巴巴地過日子,也不可能給他太多的糧草。
所以唐通決定不再四處尋找匪徒,干脆沿途多弄點糧草,填飽肚子大軍直接往南深入,相信早晚會與匪徒遭遇。
能不能找到土匪暫不說,至少回來后好交代。
你看我都窮追猛打,深入到近千里路,功勞大大滴,嗯,即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所以說,對于為官之道,唐通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把功夫活干好了比什么都好。
不過唐通想弄點糧食大概要失望了,河北窮的叮當響,想在百姓身上撈好處大概率很難實現。
當然,能搶一點算一點,總比沒有好,只是苦了河北的百姓,僅有的救命糧被搶走還算幸運的,不少人頭落了地。
唐通搜集糧草也不耽擱南下剿匪,只是邊走邊打野食罷了。
但是所謂的匪徒連個鬼影都不見。
好吧,也可能匪徒不敢在北部活動,躲在比較遠的地方。
唐通率領剿匪軍隊一路南下,沿途撒出去兵馬搜索還是沒有發現土匪。
這下子唐通開始犯迷糊了。
你特么讓老子出來剿匪。
但是,土匪在哪里?
這天下大得很,總不能讓老子追到天涯海角吧。
這一路上唐通沒少派出軍隊搶劫,但是收獲很小,河北太窮了。
一路南下一路搶,小半個月光走了半個河北。
永清地界,寒風刺骨。
先鋒參將李泌忽覺坐騎躁動不安,抬眼望見三里外土坡上,竟有面褪色“聚賢莊“大旗逆風招展。
副將林保啐道:“定是前明余孽!“
話音未落,破空聲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