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華龍一番說教,在場的人紛紛點頭,似乎很認可這番道理。
至于一眾官員內心如何想是另外一回事。
所謂朝廷靠山,那也是他自己的關系,與別人沒有一毛錢關系。
沈度這邊讓利,好處留給了自己,還大言不慚說教,這臉皮都比城墻還要厚實。
話說,沈度何種級別的小千總,根本不需要朝廷大員關照,也夠不著呀。
在登萊這片區域,只要曾華龍不設置障礙,沈度升遷之路非常順暢。
需要京師朝廷關照的是曾華龍這類巡撫、知府級別官員。
所以呀,這人若是無恥到沒有下限,什么話都敢說。
在這件事情上,沈括自始至終沒有插手,更沒有說任何話。
不管曾華龍如何甩臉子,說怪話,那是他的事情。
畢竟沈度是一個小輩,被訓斥兩句也是應該。
曾華龍是登萊巡撫,也是長輩,能對沈度做的其實很有限。
他若不怕同僚們嘲笑,當然可以做得更過分。
總歸還沒到翻臉的階段,不觸碰到底線其他都無所謂。
沈括若是插手,事情的性質就變了,不再是大人與孩子之間的事。
表面上沈度在聆聽,心里卻在腹誹。
你丫的還想指望朝廷靠山,做白日夢去吧。
大明朝立馬要垮掉,你所謂的后臺自身都難保,是死是活還難說吶。
未來走向沈度心里很清楚,大明朝臣大部分都選擇投降,等到滿清占領北方,包括登州府在內的官員也會投降滿清。
沈度敬了一杯酒,該給的面子也給了,劉崇德及時出來說話。
“好了,沈度心意足夠誠懇,曾大人也是大人有大量,此事到此為止,說點別的吧?!?
是不是大人有大量,眾人內心清楚,不過是場面話而已。
董知府也跟了幾句:“是啊,沈度這孩子也蠻有長進的,不像我家那幾個孩子讓人操碎了心,說來說去還是沈大人有福啊。”
這話倒也不假,至少最近幾個月沈度的所作所為確實很亮眼。
換個其他十八九歲的孩子試試?
在座的幾位七嘴八舌,盡說些好聽的話。
至于曾華龍則順著臺階下,說笑過程中,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接下來就沒有沈度什么事情了,他們大人天南海北的瞎聊。
精彩的是沈度的表情,這家伙一會兒和顏悅色,一會兒似笑非笑,再一看臉上冷若冰霜,誰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特么,不當演員可惜了呀。
說著說著話題聊到目前局勢上。
齊博章說:“李賊兵進山西禍害可不輕啊,代州總兵周遇吉力戰李賊而亡,不知道下一個攻擊目標是哪里,巡撫大人應該對局勢把握更精準吧?”
齊博章畢竟只是同知,級別還差了點。
包括登州知府董知章,萊州知府劉崇德以及巡撫曾華龍當然知道要多一些。
這些無非是酒桌上的談資,并不說明眾人擔憂局勢變化。
山西距離登萊地區距離太遠,李自成再鬧騰也不會影響登萊地區。
另外呢,李自成鬧騰的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折騰的厲害了,朝廷鎮壓下去,如此反復幾次,登萊官員們也就麻木了,不太當回事。
非要說居安思危,那就有點扯了。
京城里皇帝與大臣那些事情,也不是登萊兩府小官員該知道的,更不清楚三大京營已經爛透了。
曾華龍略一沉吟,手里把玩著酒杯。
“李賊在西部省份折騰了好多年,也被剿滅好多次,可惜這家伙總能死灰復燃,裹挾不知真相的百姓霍亂天下。但他畢竟是賊,就算這一次鬧騰的厲害一些,也成不了大事,早晚還是要被剿滅的嘛。亂是山西的事情,距離登萊地區遠得很,也愛莫能助,咱們吶,該干嘛干嘛,不操心那點屁事。”
沈度心里門清,這家伙閉著眼說瞎話,這時候他這個巡撫已經收到崇禎皇帝天下兵馬勤王詔令。
傳遞信息走陸路要慢得多。
登州走陸路的確很遠,但是,走水路一點都不遠。
京城皇帝詔令走天津,坐船直達登州,更何況是八百里急電。
算算時間的話,曾華龍收到詔書與濟南總兵劉澤清差不多前后。
估計此時濟南總兵劉澤清差不多要準備出發了。
既然登州府這邊沒有一點勤王跡象,說明曾華龍不打算出兵勤王。
至于南方因為路途遙遠,或許還要等些日子。
歷史上登萊的確沒有出兵的記載,估計是被曾華龍壓住了。
酒桌上長輩們談笑風生,作為小輩沈度不便插嘴,豎著耳朵聽便是。
只是話題說到這會兒,似乎有些按耐不住。
沈度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插嘴道:“小侄覺著此次李賊來者不善,消息總是滯后的,登萊又遠離京師,估摸著李賊差不多要抵達居庸關了吧?!?
不錯,代州距離居庸關已經不是很遠。
周遇吉戰死之后,等消息傳到登州府,李自成大軍也差不多迫近居庸關,拿下居庸關的時間不遠了。
果然沈度這番話把眾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倒不是官員們不滿他一個小輩插話,關鍵在于居庸關這個關隘,沒有人忽視其重要性。
那可是進軍京城的最后一道關隘。
可以說,若是李自成攻克居庸關,約等于兵臨京城之下。
真的假的?
若是李賊迫近居庸關,這個事情可就大了,拿下居庸關李自成大軍可就直逼京城。
當下局勢似乎很嚴峻了呀。
沈度的這番說辭令曾華龍很意外,他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畢竟某些關鍵信息都在自己掌控之下,即便是總兵沈括,想讓他知道當然可以,有些關鍵信息還是要控制的。
因為是閑聊,他也不好發作。
但是呢,他不希望這種消息傳播。
“沈千總倒是好耳力?!?
曾華龍撫著三縷美髯冷笑,緋色云雁補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只是這等大事,豈是你個從五品武官能置喙的?“
他刻意咬重“從五品“三字,眼風掃過席間噤若寒蟬的萊州知府劉崇德。
后者正盯著自己補子上振翅欲飛的云雁,仿佛要數清那金線繡了多少根翎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