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團消散時帶起的氣浪掀得腐葉打著旋兒撞在李云額角。

他倚著碎石堆坐直身子，歸墟令在掌心烙出通紅的印子，卻比身上其他傷口都要燙——那是某種力量在共鳴，像地脈深處藏著頭醒過來的獸，正用爪子撓他的魂。

輪回王的玄衣在陰云中翻卷，九轉輪回紋隨著命輪虛影的轉動泛著金芒。

他垂眼望下來，目光掃過李云染血的衣領，又落在他攥緊歸墟令的指節上：“你已觸及歸位之門。“聲音像浸了千年寒鐵的鐘，震得李云后槽牙發酸，“可知代價為何？“

“代價？“鐘逸踉蹌著撲過來，半跪在地用身體護住李云后背。

他額角的鬼火本來只剩豆大一點，此刻突然騰起幽藍火焰，映得他眼尾發紅，“你們這些閻王就愛拿'代價'當鎖鏈！

勾魂時強拆陰陽契的是你們，把孤魂塞進畜牲道抵冥債的是你們——“他話音未落，指尖已在虛空快速結印，幾縷鬼火順著指縫飄向四周，在地面織出若有若無的銀紋。

幻陣，是他前三天蹲在鬼市跟老幻術師學的，說是能攪亂高階鬼差的感知。

任軒沒搭話。

他背對著輪回王半蹲著，右手悄悄探進腰間的革囊。

那卷從五殿檔案庫“借“來的冥文帛書還帶著霉味，他抖開時指腹擦過某處焦痕——那是他用幽冥令燒穿守衛結界時留下的。

帛書展開的瞬間，他瞳孔猛地收縮。

“云哥。“任軒突然壓低聲音，帛書在他掌心簌簌發抖，“歸位......“他喉結動了動，“是徹底抹掉魂靈里的'我'。

你會變成命律的容器，像......像那些刻在生死簿上的字，只有執行，沒有自己。“

李云的睫毛顫了顫。

他望著輪回王腰間的命輪虛影，想起三個月前在枉死城撿到的老魂。

那老頭被勾魂時還攥著半塊糖人，說要留給陽間的小孫女。

可生死簿上寫著“壽終“，他們這些鬼差只能硬拆陰陽契。

后來他偷偷去看那老頭的輪回道，卻見本該入人道的魂被塞進了畜牲道——因為十殿要湊當月的輪回指標。

“如果我說，我不接受這個代價呢？“李云抬頭，嘴角的血珠順著下巴滴在歸墟令上。

金紅光芒“嗡“地炸開，將他整個人籠在光繭里。

他能聽見冥脈在腳下轟鳴，像萬千魂靈在吶喊，歸墟令的紋路正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燙得皮膚發紅——這是他第一次覺得，這枚從亂葬崗撿來的破令牌，或許真的在等他。

輪回王的命輪虛影突然轉得更快了。

金芒掃過鐘逸剛布好的幻陣，銀紋瞬間支離破碎。

鐘逸倒抽一口冷氣，鬼火“噗“地滅了，額頭滲出冷汗：“這老東西......“

“既然如此。“輪回王抬手，命輪虛影驟然膨脹，將三人籠罩在金光里。

李云感覺有根無形的線纏上了他的魂，想掙卻越掙越緊。

風突然變了方向，裹著腐葉往命輪中心卷，任軒的帛書被吹得獵獵作響，鐘逸的衣角翻卷著拍在李云臉上。

“讓我看看。“輪回王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你是否真的有資格，成為棄者。“

天旋地轉來得毫無征兆。

李云眼前閃過無數碎片：鐘逸慌亂中去抓他的手腕，指節泛白；任軒猛地撲過來想拽住他的腳踝，帛書“嘩啦“一聲散成碎片；輪回王的命輪虛影里，有黑色紋路如蛇般竄動，在虛空中撕開一道裂縫。

等他再能看清東西時，四周只剩一片混沌的金霧。

有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他轉頭，看見左邊三步外站著個穿玄衣的自己——腰間懸著命輪虛影，正垂眼翻生死簿，筆尖沾著的不是朱砂，是凝固的血。

右邊傳來輕笑。

另一個李云倚在斷碑上，手里握著的不是歸墟令，是判官筆。

他指尖敲了敲碑上的“逆命始“，抬頭時眼里沒有光：“你看，這就是歸位的終點。“

李云后退一步，靴底碾過什么東西。

他低頭，看見滿地都是破碎的命契碑殘片。

最前面的碎片上，刻著一行小字：“棄者路，無歸期“。

風突然從背后吹來。

他僵著脖子轉頭，看見最遠處站著第三個自己。

那人身形比他瘦些，后背對著他，腳下是望不到頭的漆黑道路。

道路盡頭浮著團黑霧，像頭張著嘴的獸。

“選吧。“有聲音在金霧里回蕩，是輪回王的，又像是他自己的，“成為容器，成為守護者，或者......“

第三個自己突然轉過臉。

他臉上沒有表情，卻對著李云笑了笑。

那笑容像根針，猛地扎進李云的魂里。

他聽見歸墟令在掌心轟鳴，金紅光芒穿透金霧，在混沌中撕開一道裂縫。

“或者走這條沒人走過的路。“李云輕聲說。

他望著第三個自己背后的深淵，突然覺得那黑霧沒那么可怕了——畢竟，他連閻王都敢嗆，還怕什么未知？

金霧開始翻涌。

遠處傳來鐘逸的喊叫聲，混著任軒低低的咒罵。

李云握緊歸墟令，感覺有溫熱的力量順著手臂往頭頂涌。

他望著第三個自己，突然抬腳，朝著那片深淵邁出第一步。

金霧中，命輪虛影的轉動聲越來越清晰。

而在更深處，某個被封印了千年的東西，似乎，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