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籠時，李云先觸到了某種細密的刺痛。

像是有千萬根細針正扎在魂魄表層，他睫毛劇烈顫動兩下，終于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混沌的白。

不是月光那種清透的白，也不是雪色的冷白，倒像有人將所有光線揉碎了，再用極細的命絲一絲絲纏成牢籠。

他撐起身子，指尖剛碰到地面便觸電般縮回——那看似虛無的“地面“竟帶著活物般的溫度，像在呼吸。

“李哥？“

右側傳來熟悉的嗓音。

李云轉頭，便見鐘逸半跪在三步外，引魂鈴歪在腳邊，發梢還沾著幾縷未散的白光。

青年的臉有些發白，卻還在強撐著笑：“這地兒軟得跟棉花似的，我剛醒差點栽......“話音未落，他喉間突然發出“呃“的悶響，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別說話。“

左側傳來任軒的低喝。

沉穩的鬼差正單膝著地，斬魂刀橫在膝頭，刀身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

他抬眼時，李云注意到他眼底有幽藍的光在流轉——那是用鬼差秘術“觀命“時才會有的征兆。“這空間在吞噬聲音。“任軒指尖輕輕叩了叩地面，“剛才鐘逸開口的剎那，周圍命絲震顫頻率變了三倍。“

話音剛落，三人頭頂突然響起空靈的女聲，像是無數人同時開口，又像是風穿過琉璃：“此地名為歸墟心界，只有做出選擇，方可脫困。“

鐘逸猛地抬頭，額發被無形的力掀得飛起：“啥選擇？

像陽間考功名填志愿似的？“他話沒說完，喉間又是一緊，這次連脖頸都泛起淡青的鬼氣——顯然那聲音的主人沒給他繼續發問的機會。

任軒突然站起身，斬魂刀“嗡“地輕鳴。

他伸手虛按在前方半空中，李云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三道青灰色石碑已懸浮在三人正前方。

碑身刻著暗紅的篆文，分別是“我愿為鑰“、“我愿為棄“、“我愿為主“。

最中央的“我愿為棄“碑面泛著冷光，像塊浸在冰水里的玉。

“命契碑。“任軒的拇指摩挲著刀鐔，“我在輪回殿典籍里見過記載。

每道碑對應一種命運走向，碑紋會隨人心念變化。“他話音剛落，“我愿為主“的碑身突然閃過刺目的金芒——竟是鐘逸正盯著那兩個字，眼底不自覺浮起躍躍欲試的光。

“咳！“鐘逸慌忙別開眼，耳尖泛紅，“我就隨便看看......“

李云沒接話。

他垂眸看向自己掌心——歸墟令殘片雖被白光卷走，可殘留的能量仍在經脈里游走，像團燒紅的炭。

更深處，他能感覺到穿越前的記憶在翻涌，那些不屬于地府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碎片：清晨豆漿鋪的熱氣，地鐵里的報站聲，電腦屏幕前熬夜寫方案的疲憊......這些原本被他刻意壓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此刻竟與殘片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幻境里黑袍人的低語突然在耳邊炸響：“你若繼續前行，終將成為我。“

李云閉了閉眼。

他想起無間王說他是“鑰匙“時的癲狂，想起鐘逸被拽住時發白的指節，想起任軒說“信他“時眼底的信任。

所謂“歸位“從來不是選擇，而是陷阱——但既然他是鑰匙，那這把鑰匙的齒痕，該由他自己來刻。

“李哥？“鐘逸見他站著不動，試探著喚了一聲。

李云睜開眼，目光掃過三道石碑。“我愿為鑰“的碑紋正隨著他的注視泛起漣漪，像在誘惑他重復無間王安排的劇本；“我愿為主“的金芒更盛，仿佛在承諾掌控一切的權柄；唯有“我愿為棄“的冷光里，隱約映出他穿越前的模樣——那個在人間擠地鐵、被甲方罵到凌晨的普通青年。

他突然笑了。

“就選這個。“

話音未落，李云抬手按在“我愿為棄“的碑面上。

劇痛來得毫無征兆。

純白命絲瞬間化作千萬把細刃，從四面八方刺進他的魂魄。

李云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半步，鬼氣不受控制地從七竅涌出。

他能聽見鐘逸的驚呼，任軒抽刀的脆響，卻無暇回應——歸墟令殘片在識海瘋狂旋轉，竟與穿越前殘留的意志撞出火花。

那是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的“金手指“：不是勾魂的速度，而是穿越時被截斷的“完成度“——像顆埋在魂魄里的種子，此刻正被劇痛催發著抽芽。

“這不可能......“

那空靈女聲突然帶上了裂痕，像是古舊的瓷器出現了細紋。

李云咬著牙抬起頭，看見命契碑上的篆文正在崩解，“我愿為棄“四個字化作流火，竟將另外兩道石碑的光芒也吸了過來。

他能感覺到體內有什么東西在蘇醒，不是地府的鬼力，不是歸墟的邪氣，而是屬于“李云“這個個體的、最原始的執念。

“你選了'棄'，“那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像是從極深的地淵傳來，“卻比選'主'的更接近歸位之真。“

李云瞳孔驟縮。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鐘逸和任軒的身影突然變得透明，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剝離。

鐘逸在喊他的名字，任軒的斬魂刀砍在命絲上濺出火星，可這些聲音都像被按了慢放鍵，逐漸模糊。

最后一刻，他聽見那聲音在耳畔輕笑：“去看看吧，你選的路......“

再睜眼時，入目是一片灰白。

李云踉蹌著扶住身邊的“墻“——觸手一片冷硬，竟像是某種礦物。

他抬頭，便見頭頂的天空里懸著無數倒懸的河流，銀白的水流逆著重力向上奔涌，在云層里撞出星芒般的水花。

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轟鳴，像是某種巨大的機械在運轉。

鐘逸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李云轉頭，便見好友正盯著自己的手，指尖微微發顫：“我剛才......是不是在發光？“

任軒走到兩人中間，斬魂刀仍未入鞘。

他抬頭看向倒懸的河流，聲音沉得像塊鐵：“這里......不是地府。“

風突然卷起，帶起幾片灰白色的碎屑。

李云撿起一片，放在掌心——竟是半枚青銅面具的碎片，紋路與無間王的面具如出一轍。

遠處的轟鳴突然變響。

李云望著頭頂倒懸的河流，嘴角緩緩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