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奇點處碎成棱鏡。

李云睜開眼時，腕表指針正逆跳至五分鐘前。逃生艙完好無損地懸浮在維度裂隙邊緣，蘇菲手腕的醫療芯片尚未迸出火花，羅伯特胸前的熒藍液體仍安靜地蟄伏在疤痕之下——但舷窗外，由億萬星光勾勒的巨瞳已裂開細紋，某種類似玻璃碎裂的脆響穿透真空，在所有人的腦神經里炸開。

“第72次循環?！崩钤瞥断律窠浗玉g器，金屬接頭帶著血絲。他視網膜上殘留著前71次死亡的記憶：被晶體人洞穿的胸腔、在黑洞潮汐力下拉伸成面條的軀體、還有卡爾與黑色枝干融合后發射的反物質洪流。

蘇菲突然抓住操縱桿。她的虹膜浮現出不屬于人類的幾何紋路，那是前次循環中晶體灌輸的熵值公式在顯形?！耙遄鴺似?.3角秒！”她將導航圖放大至全息屏，銀河系懸臂的投影里，代表人馬座A*的黑洞周圍纏繞著七重星環——此前71次循環中從未出現的結構。

羅伯特用機械義肢撬開艙壁電路板，二十二世紀的老式接口與外星菌絲奇跡般接駁成功?！昂诙匆暯缋镉袞|西在爬出來?！彼{出引力波譜圖，本該平滑的曲線呈現鋸齒狀震顫，“不是天體，是智慧體……或者說，是智慧體的尸骸?！?

逃生艙突然被引力捕獲。這次沒有重復下墜，而是沿著螺旋軌跡滑向星環缺口。李云看見星環本體竟是由無數文明造物焊接而成：地球的衛星殘骸與雙頭蛇戰艦的引擎交織，晶體人的軀干鑲嵌在量子計算機陣列中，還有半截“深藍號”的艦橋——那是羅伯特二十年前失蹤的母艦。

***

引力消失時，他們站在一片純白平面上。遠處矗立著通天巨樹，樹干是糾纏的DNA鏈與星系旋臂的結合體，每片葉子都是一顆正在坍縮的恒星。樹下堆積著山丘般的“果實”，李云走近才發現那是無數個卡爾·德雷克的尸體——有的年輕如企業家，有的衰老如古木，共同點是右手小指都閃爍著銀灰金屬光澤。

“時間線的修剪工?！?

空靈的聲音從樹冠傳來。星光聚合成人形，其面孔同時呈現所有性別與種族特征，皮膚下流動的是銀河系的星圖?！澳銈兎Q我們為‘園丁’，但我們更準確的職能是……清道夫。”

蘇菲突然跪倒在地，醫療芯片迸發的數據流在她頭頂形成公式投影：“你們在控制宇宙熵增！每個超新星爆發都是被精確計算的能量回收！”

“糾正，是熵值平衡?！毙枪馊诵螕]手展開全息投影，展示某個星系被暗物質藤蔓包裹，“當文明發展出跨星系科技，就會變成必須修剪的雜草。你們經歷的循環，是本紀元第491次人類文明試驗?！?

羅伯特突然舉起機械臂，三螺旋標志射出光束，在純白地面燒灼出焦痕：“二十年前‘深藍號’誤入這里時，你可沒說這些漂亮話——你直接蒸發了我的船員！”

“因為那次你們帶來了更危險的東西?！比诵沃赶蚶钤?。他作戰服的納米纖維突然失控，在左臂形成與卡爾相同的金屬義肢，“逆熵因子，生命與機械融合的終極形態，連我們也無法解析的變量?！?

黑洞深處傳來轟鳴。七重星環同時亮起，卡爾的新旗艦從虛空中浮現——這艘船已與黑色枝干徹底融合，艦首生長著上萬顆晶體眼球。真正的卡爾站在露天甲板上，他的身體半融化成流體金屬，右手與星環物質接駁在一起。

“感謝你們打開通道?！笨柕穆曇艋祀s著電子雜音，“現在，該讓園丁們嘗嘗被修剪的滋味了?！?

星環開始解體。每一塊碎片都化作武器轟擊巨樹，卡爾的艦隊在爆炸中增殖——被擊毀的戰艦殘骸會重新組合成兩艘新艦。蘇菲突然尖叫著捂住耳朵，她的神經接駁器不受控地接入戰場網絡，熵值公式在瘋狂改寫交戰規則。

“他在利用逆熵因子倒轉因果！”李云拽住即將數據化的蘇菲，“被摧毀的因變成果，攻擊越猛烈，他的軍隊就越強！”

星光人形首次露出類似焦慮的表情。巨樹樹干裂開縫隙，露出內部跳動的紅色核心——那竟是一顆被困在奇點的宇宙大爆炸原型。

“阻止他！”人形的聲音開始失真，“如果逆熵因子接觸創世奇點，整個宇宙會坍縮回十維弦狀態！”

羅伯特突然笑了。老人扯開胸前疤痕，熒藍液體噴涌成河，液體中浮現出二十年前“深藍號”船員的虛影。“原來你們也有怕的東西?！彼D身沖向巨樹裂縫，機械義肢插入紅色核心，“那就讓雜草再瘋長一次吧！”

超新星級別的光芒吞沒了時空。李云在強光中看見無數可能性分支：蘇菲化作純能量體融入熵值公式，自己率領殘存人類在維度裂隙建立新文明，而卡爾……卡爾正在每個時間線里同時存在與毀滅。

當光芒消退時，他們回到了最初的起點：第三空間站的觀景艙，星云依舊在穹頂外燃燒。但這一次，李云作戰服內層多了一道熒藍紋身——那是羅伯特用機械蟲群刻下的星際坐標，指向銀河系之外某個連園丁都未曾觸及的黑暗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