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藍紋身在李云的皮膚下蠕動，像一條蘇醒的星河。第三空間站的咖啡自動販賣機發出滋滋異響，一杯冒著熱氣的拿鐵卡在出貨口——這是時間重啟后第37分鐘，所有細節都與原始時間線相同，除了他手臂上那道不屬于此世的光痕。

“羅伯特用命換來的坐標，指向連園丁都未標記的星域。”蘇菲的手指在全息星圖上劃出熒藍軌跡，她的虹膜殘留著熵值公式的幾何殘影，“但這里……”她突然頓住，星圖在坐標點周圍扭曲成漩渦狀，“……沒有質量，沒有能量，連暗物質分布都是空白。”

李云將神經接駁器按上太陽穴。納米護甲應激激活的瞬間，他聽見了本不該存在的雜音——某種介于機械嗡鳴與生物心跳之間的震動，正從空間站通風管道深處傳來。

警報聲在第三十七分零九秒準時響起。

但這次撲向B-12甲板的不是卡爾的黑艦，而是上百只金屬章魚。這些機械生物體表覆蓋著卡爾的銀灰合金，觸須末端卻生長著與晶體人同源的紫色晶簇。它們撕開艙門的方式帶著詭異的優雅，仿佛在跳一支屠殺的華爾茲。

“時間線污染！”蘇菲將數據板砸向撲來的章魚，爆炸的電磁脈沖映亮她慘白的臉，“卡爾正在把其他可能性里的怪物投放到這條時間線！”

李云翻身躍入“夜梟”戰機的駕駛艙。神經接駁的剎那，他感覺有無數個自己在耳邊低語——那是前72次循環的記憶在逆熵因子作用下具象化。戰機的全息屏自動鎖定某個坐標，正是熒藍紋身標注的位置。

***

量子躍遷的藍光尚未消散，舷窗外就涌來粘稠的黑暗。這里沒有星辰，沒有星云，連宇宙背景輻射都寂靜如墓。但當“夜梟”的掃描波觸及虛空時，無數蒼白的光點驟然亮起，宛如被驚醒的螢火蟲群。

“是墓碑。”羅伯特的聲音突然從通訊器傳來。李云猛地轉頭，卻發現副駕駛位空無一人，只有老船長的電子煙斗在座椅上冒著殘煙。

蘇菲的尖叫證實這不是幻覺。她的終端機正自動播放一段古老日志，畫面里年輕三十歲的羅伯特站在“深藍號”艦橋，背后舷窗外正是這片黑暗星域：“……它們不是自然天體，是文明墓碑。每個光點代表一個被園丁修剪的種族，墓碑物質是他們的……”

日志突然卡頓。在跳幀的間隙，李云看見熒藍紋身從自己手臂浮出，在艙內投射出全息影像——那是個直徑十萬公里的環形結構，表面刻滿與神秘晶體同源的符號，中央懸浮著由黑洞物質編織的繭。

“逆熵燈塔。”蘇菲突然開口，聲音夾雜著晶體共振的回響，“宇宙初始文明建造的平衡器，園丁不過是它的看守者。”

戰機劇烈震顫。黑暗如油脂般附著在舷窗上，繭狀物表面裂開細縫，伸出的卻不是觸手，而是一截人類小臂——那手臂的皮膚正在量子態與經典態間閃爍，最終穩定成李云的模樣。

“歡迎回家，逆熵因子。”

手臂的主人在虛空中顯形。這是個與李云基因完全相同的個體，卻有著羅伯特般的灰白胡須，以及蘇菲眼中的幾何紋路。他身披由星環碎片編織的長袍，胸口嵌著羅伯特那枚三螺旋標志。

“所有被選中的逆熵因子，最終都會回歸燈塔。”男人輕觸艙壁，納米護甲如活物般脫離李云，在空中分解成原始機械蟲，“你是第491號實驗體，也是唯一攜帶‘變量’的個體——羅伯特用黑洞奇點制造的時空擾動，讓你保留了72次循環記憶。”

***

卡爾的笑聲撕裂了真空。他的艦隊從墓碑光點中滲出，每艘戰艦都拖拽著不同時間線的殘影。最前方的旗艦已進化成肉瘤狀母巢，表面凸起上萬顆晶體眼球，中央的卡爾本體與黑色枝干徹底融合，化作不斷增殖的金屬荊棘。

“多么諷刺。”卡爾的聲音同時在所有維度震蕩，“被你們視作希望的燈塔，不過是更古老的修剪工具！”

母巢噴射出粘稠的暗物質洪流。李云試圖操縱戰機閃避，卻發現自己正從分子層面解體——逆熵燈塔在抽取他的物質重構某物。蘇菲撲向操控臺，熵值公式從她瞳孔涌出，強行將李云的意識錨定在現實。

“用回憶對抗熵增！”她七竅滲血，手指在數據板上劃出殘影，“逆熵因子的本質是記憶載體，快想羅伯特最深刻的……”

李云閉上眼睛。訓練營里老船長演示反誘導戰術時濺落的煙灰；蘇菲第一次解析晶體時發梢跳動的靜電；還有在時空墳場里，羅伯特將機械義肢插入星核前最后的微笑。

黑暗星域突然有了顏色。

無數文明墓碑的光點開始移動，編織成一張跨越百億年的記憶之網。卡爾的母巢在網中掙扎，每切斷一根光弦，就有某個被湮滅文明的記憶流入李云的意識。當他再度睜眼時，手臂上的熒藍紋身已蔓延全身，在體表形成與逆熵燈塔同頻的共振紋路。

“該修剪雜草了，園丁。”

李云伸手虛握。卡爾母巢內部迸發出熒藍光芒，七十二個時間線的記憶同時具象化。母巢在悖論中自我吞噬，卡爾的慘叫伴隨著宇宙尺度的震顫——每個時間線都在回放他右手小指被星環物質同化的瞬間，無限重復的死亡最終坍縮成奇點。

***

逆熵燈塔開始崩解。環形結構塌陷成光粒，注入李云重塑的軀體。蘇菲的醫療芯片在強光中汽化，露出皮下新生的晶體神經網絡。

“你要接替園丁的職責嗎？”男人身影逐漸透明，露出欣慰的微笑，“還是……”

李云看向星圖。熒藍坐標的真正含義此刻清晰無比——那是所有被修剪文明共同刻下的逃亡路線，通往園丁監控網之外的黑暗荒漠。

“該讓雜草開一次花了。”

他按下自毀鍵，逆熵燈塔的核心化作超新星爆發。沖擊波席卷星域時，墓碑群集體共鳴，為某個藏在黑暗荒漠深處的文明胚胎注入能量。

蘇菲在強光中抓住李云的手。他們的身體在量子化，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當最后一粒光子消散時，新宇宙的初生恒星剛好點亮第一縷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