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親自開口詢問,朱棣忙不迭回復道:“是有此事。”
“大不敬!悖禮法!你身為藩王,膽敢輕易以吏員舉人補你新制官缺,視法度為何物?”大理寺卿當即呵斥道,“你乃一地藩鎮之主,難道不知權出中央,四方安定,你安敢如此行事?”
“回皇上,臣并未輕易調動官缺,那些舉人秀才乃至于吏員在軍器營和鐵冶所當值謀事,乃是有名無職,有權受限。”
在明朝,所有政府部門里的工作人員,分為官和吏兩種,
所有入品流的官員皆由中央指派任命,
各地方豪強貴族只有舉薦之權,而沒有任命之權,
沒有官身的吏員甚至不能考科舉為官,而是終身為吏,
當然,在地方,吏員和官員的權力交織,錯綜復雜,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舉人秀才怎么可能為吏?”
“燕王這是在胡謅了,他要欺君!”
“笑話,天下品流,吏員可以讀書,但讀書人可不會為吏。”
后面的這個讀書人,指的是進入科舉之途的讀書人,考上功名之后皆有所優待,
天底下的讀書人都以做官為最高追求,
一旦為了吏,再辛苦讀書也無法做官,
不存在大面積的讀書人去做吏的情況,
“肅靜!”
大理寺卿不得不再次出聲,維持超朝會秩序。
在一片嘈雜聲中,燕王朱棣傲然挺立:“請容臣細稟!”
“準!”
“天下熙攘,利來利往,臣乃是以高薪之計,聘請北平府與周邊舉人前來謀事,不涉及官之位,吏之缺。”
“高薪之計,是何意?”
“乃是花大價錢聘請之意。多數舉人與秀才,較之尋常百姓工匠,不知聰明多少,若以金錢許利,令他們幫忙計算數據,分析情況,行紙上談兵之舉,再令匠人落實,事半功倍。”
工部尚書秦達疑惑道:“計算?”
在涉及某個部門管轄之內事件的時候,六部官員可以出聲討論,
這在朝會之上,是定制,
“若論計算之事,想必匠人更為精勤,為何要招攬舉人行此事?”
“不同,我們所用的計算方法,乃是新式的方法,匠人思維固化,不適合學習新的工具。”朱棣解釋道,“而對于較少接觸數算與礦物分析的秀才舉子們來說,他們反而學起來更加簡單,更快地投入計算與實踐之中。”
“什么新式計算方法,難道工部都不知道?”秦達面露疑惑,勢要刨根問底,“且不說舉人月入銀錢幾何會為你.....”
他還要繼續說下去,燕王便插話道:“舉人們最低月入五十兩紋銀,加上就餐與交通補貼,大概有五十六兩左右。”
“多少?”
“五十六兩?”
“一個舉人一個月便收到五十六兩紋銀,比朝官還要多。”
“難不成真沒生造官職,光是這些錢恐怕就夠了。”
“燕王哪來的錢?”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浪接著一浪,
前面的話語不少人都還鎮定,聽到這句話徹底不淡定了,
洪武朝正一品大員月俸約為87石俸米,按照當時的物價,也不到50兩白銀......
一個沒有官身的舉人憑什么拿到“五十六兩白銀”的月俸?
更要說的是,這么多錢是從哪里來的?
“五十六兩是九月新式神機炮試制成功后的新規,最初只有三十兩白銀。
秀才至高也不到三十六兩,是按照貢獻和工時劃分為三個檔次。”
燕王意識到這筆錢已經很是龐大,連忙找補道,
“早期光是為招攬舉人支出的銀錢已經掏空了燕王府的財庫,米糧不夠抵賬之后,才開了玻璃廠造玻璃.....造了玻璃之后,北平的錢財才重新充盈起來,王府也有了盈余。”
“玻璃這么值錢?”這個物事工部倒是聽聞過,秦達好奇地說道,“那個玻璃我看過,輕薄易碎,輕輕一碰便會折損,怎么能賺這么多銀錢。”
“玻璃廠乃是王府私產,恕難告之。”
燕王說道,言語之中卻多有倨傲,
天底下知道玻璃廠賺了多少錢的不超過兩手之數,可以說是盆滿缽滿,
如今藩王之中,最有錢的當屬他了,
不然朱元璋生日,他也不可能送一只十斤重的金制天鵝。
“王府私產......”
秦達念了一句,隨后說道,
“那支出的錢財,必定有計數。”
錦衣衛千戶徐聞千恰到好處地補充:“北平軍器營和鐵冶所合并【火器制造局】,共招攬秀才三百六十七位,舉人九十七位,累計四月薪資,賬面支出白銀:兩萬三千余兩.....”
“嘶......”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光是人工就給了兩萬多白花花的白銀,掙到的錢該有多少?
“那新式計算方法,究竟是何物?有如此強大之魔力,引得秀才舉子趨之若鶩?”工部尚書秦達問道,“若是僅憑計算,就能掙這么多錢,那豈不是.....人人都去算計了?”
這些人從事的當然不只是理論計算,
還有在對實際工程建設,冶煉制造等各個方面的應用計算,
在發展的過程中,應用工程計算量都很大,僅憑匠人經驗無法快速完成,
引入了新的理論結合實踐方法之后,北平的冶鐵技術可以說是飛速發展。
朱棣不可能從頭開始解釋,于是說道:“計算并非算計,天下事都離不開計算,我們應用的新方法,乃是理論和實踐相結合,走出的一條新式發展之路.....”
“那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聽不得朱棣廢話,朱元璋說道,“朱棣,莫要顧左右而言他!”
“才想起來,燕王乃是有罪之身啊。”
“北平大火,燒毀軍器營一事,即便沒有燕王胡亂改制,也非小罪。”
“想當初燕王就藩北平,可不覺得那里是什么好地方,如今看來,竟然不錯。”
眾人言語在耳畔一閃而逝,各有各的看法,
朱棣說道:“兒臣所用的新式計算方法,稱為【應用數學】,那是一門和實際結合相當緊密的數算之法。”
“數算之法。”
不知為何,朱元璋重復了一遍,
群臣討論聲再起響起,
“此是何物啊?”
“應用數學,便是實際應用之意吧?”
“可古往今來之數算,不都是側重實際嗎?田畝勘測,天文演算.......”
有懂得其中之道的官員解釋道,
不少朝臣卻是完全沒聽說過這個東西,一臉茫然地左顧右盼,
只有朱元璋在聽到《數算》兩個字的時候,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
太陽已經漸漸升起來了,朱元璋沉默不語,其余大臣激情討論,
燕王饒是自詡精壯,在皇帝和朝臣的注視之下,也不免滿背的熱汗,但他還是朗聲道:“北平失火之事,臣一己擔責,其余事項,還請大理寺定罪!”
朱元璋突然大聲吼道:“一己之力擔責,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這什么勞什子《數算》,是從哪里來的!?是不是朱允炆給你的?”
朱棣臉色一變,這位年紀輕輕邊有過數次大戰經歷的軍武藩王臉上顯出些許緊張:“回皇上,此事......”
“是不是?”
朱元璋和朱標同時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兩人情緒不同,表情不同,對此事的心態也完全不同,
只不過,朱標看向的是朱元璋的方向,
而朱元璋看向的則是宮外太監的方向:
“傳我口諭,即時傳錦衣衛都指揮使朱允炆上朝!”
司禮太監當即大喊道:“傳錦衣衛都指揮使朱允炆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