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十月初,金陵乃至于整個大明,
最為火熱的話題便是北平大天火一案,
傳聞那場大火燒了三天,雷鳴聲伴隨著不停翻涌的劇烈火光,好似是神明降下責罰,
整個北平軍器營所在的地方都化作了一片廢墟,
自洪武建朝以來,從未有過如此滔天的禍事,
有人說是蒼天責備燕王不孝,在皇帝生日之時,未獻寶真正的祥瑞,
有人說是敵軍突襲,北平都指揮使司應對不利,
甚至有人說是因為燕王失德,蒼天降下了懲罰。
不管坊間如何傳聞,百姓如何討論,
朝堂之上文武群臣,都對此事諱莫如深,
兵部主官唐鐸也不對此發表只言片語,好像沒聽過這個傳聞,
據說是因為他即將調任,離開兵部任上,因此對此事并不關心。
只有寥寥幾人知道,早在十月初一,便有來自北平的急報傳到了皇宮之中,
據說,燕王在試制新式的火炮,威力驚人,
在試驗過程中因為使用不當,導致整個軍器營毀于一旦,
能夠燃起三天大火撲不滅的火藥,究竟威力幾何?
為何燕王要偷偷試制火器?
據傳聞,不止如此,
朱棣還在在私下研究其他的火器,包括火藥,火炮,火槍甚至火炮車等,
研究這些東西,威能如此驚人,
燕王究竟要做什么?
所以這件事,越了解內情的人,反而話語越少,
稍有聯想,便會無端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
皇帝親信無比,派去守邊的燕王會不會做出“謀逆之事”?
有些話,必須要在合適的時候說,不然沒有證據,百官憑什么能夠猜測,反污人清白呢?
不過,盡管朝堂之上無人討論,
朝堂內外,還是
直到燕王入京的這一天,
十月初八,
丑時,二更鼓還未響,
朱允炆站在大本堂前,
他憂慮的眼神望向北邊,方孝孺秉持蠟燭站在他身旁:“皇孫殿下,還是休息一下吧?!?
“此事因我而起,我害怕蔣瓛行事不利......反正,不用勸我了。”
他嘆了口氣,感覺自己也有些心亂如麻,
“反正,我等蔣瓛過來?!?
和往日不同,他頭頂幞頭,穿著從來沒有上過身的飛魚服,腰間懸著腰牌,
這是獨屬于錦衣衛的官服,而非皇孫的朝服,
穿上這套衣服,意味著他的身份心態都發生了變化,
但他整個人卻立得并不直,身形顯得有些佝僂,
方孝孺看在眼里:“殿下.....”
“不用再說了。”朱允炆有些煩悶,“東窗事發,與我有關。
昨日四叔就提前遞交了御呈,請求殿前問對,我也在這里等著。
是四叔幫我試錯,我當然要幫四叔度過這一關?!?
“偷制火器,并非小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殿下......”方孝孺嘆氣,自知勸慰無果,“您真要以身涉險,《開物書》《格物書》等書文都是我抄寫,我可以頂罪?!?
朱允炆怒道:“你頂什么?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方孝孺頂針道:“但事必有因果,若我不遵你命令,想必也無后來這般事情?!?
“你閉嘴吧?!敝煸蕿捎行懒耍皠e再和我詭辯!”
“何事惹得指揮使大人如此生氣?方孝孺,不會說話你就少說點話!”
黑夜之中,一盞燈籠亮起,隨后很快來到了朱允炆身前,
蔣瓛先是行禮,隨后說道:“指揮使大人,我已于城外見過燕王一面?!?
“燕王應該休息一夜之后再上朝面圣,可他卻執意要在今日便面圣,我勸慰無果。”
入京到面圣,其中有一段窗口期,
燕王在欽差去到北平之后,主動前往金陵城述罪,可以在京城休息一日,私下見過其他人之后,再于朝堂之上問罪,
這基本上是固定的流程,
因為朝堂之上實際上對北平之事并無討論,也沒有問罪一說,
所以朱棣大可不用這么著急。
但得到朱允炆的傳話后,他還是如同御呈一般,選擇到金陵城的當日朝會便上朝面圣,
這也完全出乎了朱允炆的意料:“為何?他知道是我在其中來往,還要執意如此?”
“燕王的意思是,不想牽涉到你,此事他問心無愧,想必朝堂上下自有公論。”蔣瓛說道,“指揮使大人,你大可不必深涉其中,做壁上觀即可。”
朱棣事功之至,也有一片赤誠之心,
朱允炆眼眶有些濕潤了:“四叔,他當真這么說?”
蔣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說的,和燕王無關?!?
朱允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四叔還說了什么?”
“詳細情況錦衣衛已經呈遞卷宗,多人死亡,屋舍盡毀,百姓死傷數千人,皆無隱瞞,但鐵冶所與軍器營改制構架,煤礦與玻璃廠改制一事,并未提及?!笔Y瓛說道,“但并非隱瞞,而是燕王想......自己去說?!?
“朝堂之上?”朱允炆有些茫然,“他說這個做什么?”
“嗯,燕王說這番改制極其先進,只要與煤鐵有關的產業,都可以依此改制,哦,他還向我解釋了煤鐵相關的產業,便是指玻璃廠以及后來可能出現的其他工廠,畢竟皇孫殿下,您如同神仙臨凡一般,此后還有什么創想,他也猜想不到?!?
“這是原話?”
“這是原話,雖然什么工廠,工人,改制這些詞語都是您對我說過,但不為其事,我說的可能有所偏差。”蔣瓛說道,“我強記之下,這些便是燕王全部原話,此事若是壞,與你無關,但若是好,便有你的功勞?!?
“那我不成了摘桃子的了?”朱允炆苦笑,“我可不想成為我生平最為討厭的人,更況且,此番改制乃是動搖根本之法,雖是先進,但皇爺爺未必接受。四叔認為好的東西,反而可能為他帶來危險?!?
“指揮使大人,此事可于你無關,這些事情都發生在北平,縱使你有天眼,識破玄機,也未必能操控到他們?!笔Y瓛說道,“那都是姚廣孝和.....”
朱允炆橫眉冷對:“你怕你為我傳信通達,也惹上禍事,是不是?”
“臣不敢,臣若要出賣指揮使大人,過往斷不會如此行事?!?
蔣瓛做事,的確很少有紕漏,
而且忠心耿耿,兩向通報,著實勞累,
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朱允炆勉強點頭:“那便好,今夜我睡不著,接你傳來的消息。你派人盯著朝堂......北平大火乃是重大議事,發酵了這么久,在朝堂內外壓制了這么久,今日一定會爆發?!?
“臣知道了。”
蔣瓛再次行禮,隨后轉身離去安排人員,
方孝孺說道:“皇孫殿下,你與燕王私相授受之時,應該便已經想過今日?!?
朱允炆搖搖頭:“不曾?!?
他要是什么事都能想在前頭,便真是神仙了。
方孝孺又問:“燕王這次入京,只帶了姚廣孝一人,也許皇上會懲戒姚廣孝而非燕王殿下?!?
朱允炆勉強笑了笑:“有這種可能,但我猜四叔不會這么做。”
方孝孺便說道:“其實燕王也十分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