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朱允炆便一邊吃著“特供”的早點,一邊翻看著卷宗,
他的沉寂與失落并沒有持續多久,
因為朱元璋橫截直斷的一刀切激發了他更大的斗志!
在其位,謀其政,
他不僅是皇孫,還是指揮使,
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讓他有了更多查看卷宗的機會,
朱允炆對于這個國家秘密機關的運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一切權力是歸于皇帝沒錯,
但指揮使千戶百戶也有一定的決策權,保證了這個機構能夠在兩套機制下自由的運轉,
第一套機制乃是皇權直達的機制,一切事務向皇帝匯報,專裁獨斷;
一套是指揮使負責制,在不超出職權制約和皇權的限制下,可以有一定的自主權。
朱元璋會定期地查看“案件”的匯總,尤其是對朝中重臣的監控以及分封諸王的書信來往,
怪不得后來錦衣衛越來越受到皇帝的重用,直接讓皇帝們產生了“一切盡在掌控”的幻覺......
這種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所有其他人不可窺探的信息只有一人能看到的感覺簡直爽爆了!
與此同時,
這套機制也有一個不可忽視的盲區,
詔獄!
詔獄之中,關押的要么是重要刑事犯,要么是受到牽連的政治犯甚至是“主謀”,
在案件不做了結之前,這些人會被長久地關在這里,
而這些人的情況,除了比較重要的那些,皇帝是不可能做時刻問詢,深入了解的。
“許三!”
朱允炆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大聲喊道,
在一旁待命的小校尉忙不迭地把怕糖油果子往嘴里一塞,小步跑上來:“指揮使大人,有何指示?”
“將博洽給我捉來,關于【詩會】一案,我有要是詢問。”
“是。”
一臉茫然的博洽被反捆住被丟在公案之前的時候,一種無措的茫然在心底里蔓延,
不是,什么情況?
我不是進了東宮,得到了皇孫的召見,成了人見人愛的香餑餑嗎?
最近在寺里那些和尚
怎么又遭錦衣衛逮了?
他很想大喊冤枉,自己無罪,
但嘴巴被又厚又沉的灌水粗麻布塞住,眼前被黑布蒙住,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在掀開眼前的黑布,
看到指揮使大人稚嫩面孔的時候,一切得到了緩解,
博洽恢復了往日的三分鎮定,顫抖著問道:“指揮使大人,小僧定是被奸人冤枉,還請還小僧一個清白。”
“我問你,你與來復是否是舊識?”
“是,來復乃是我友人,自他在杭州府游方時,我便同他通過書信。”
他哪里敢隱瞞,當然是實話實說,
然而下一句話便讓他心如死灰一般。
“好,看來山東白蓮教一事,你也有參與!上次是我失責失察,你竟引我漏看,誤判,還誤以為你是忠良!”
朱允炆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盯著博洽,
在場的錦衣衛們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這個好像事事盡在掌握的皇孫有這樣憤怒的樣子,
但博洽一邊發抖一邊觀察朱允炆的反應,
這個聰明睿智的和尚從指揮使大人的眼神里讀到了不一樣的意味,
這不是責怪,懊惱,而是某種期許,期盼,
他看出了這一點,不由得渾身熱血上涌,
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被皇孫看上?
難道真的可以乘上東宮的快車?
博洽當即熱淚涌出,高聲喊道:“冤枉啊,大人!”
“博洽藐視皇權,知情不報,關于詔獄之中,嚴加看管,不許與任何人探視,提審!”
朱允炆厲喝道,
“冤枉啊,指揮使大人!”
“冤枉啊!”
他凄聲厲喝,
朱允炆又重復了一遍:“此人乃涉案要員!將他好好關押起來,不許任何人探視,提審!待得山東辦案的錦衣衛歸來,我自然會再次審理此案,大天理寺若再惹是生非視為同罪,一起關押。”
許三和林大立刻照辦,摒棄了其他待命校尉的幫手,“親自”押送博洽,
在押送進監牢的路上,博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繩索被偷偷解綁送開了一些,耳畔傳來許三的低語:
“此乃指揮使大人送你的密信,看完之后,你立刻吃掉!
我只當此事沒有發生,若留下任何痕跡,將以叛國罪論處,必叫你死無全尸!”
博洽緊緊捏住對方遞來的紙條,身上冒出一股熱汗,
指揮使大人并沒有放棄我,也沒有真的想治我的罪,
我仍能得到重用,仍能得到重用!
不知是他的心理安慰,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這股熱汗反而驅散了牢獄之中的腥臭騷氣,令他精神清醒起來,
博洽咬緊牙關,默默點頭,下一刻便被扔在了干燥的稻草上,
一雙強有力的手托住了他,讓他能穩穩坐在地上,有些發凍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博洽問道:“來復嗎?”
“是我。”來復鎮定地回答道,“你怎么又進來了?”
“說來話長,牢中昏暗,你可看得清字?”
“今日子時便有人送來了火石,屬意我莫要引火焚身,另有他用。”
“是指揮使大人的安排。”博洽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他送我一張紙片,看來是托我來救你的,你且與我同看吧。”
“好。”
兩人挪動著走到了墻角,來復打亮火石,博洽翻開紙條,
上面只有四個字:私相授受!
至于皇孫有什么可以私相授受的,博洽稍微動動腦子就明白了:“指揮使大人,指揮使大人叫我給你講《數學》!”
推廣一門學問都要私底下私相授受,還是“罪臣”教給“罪臣”,
博洽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畢竟抓準了意圖,
當然,這四個字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含義......
認真地說道,
朱允炆其實打心底里不想卷入“藍玉案”的巨大漩渦中,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在對藍玉全家極其為人全無了解的情況下貿然摻和進去,
之前決定同蔣瓛交好,不過是一步閑棋,
背靠朱元璋這座大山,豈不是予取予求?
何必置身于險境?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朱元璋的控制力,打斷了他對社學補充的布局,
打斷了他對當前思想控制情況的步步“蠶食瓦解”,
這樣看來,其他更逾矩的舉動,就更不可能成行了,
所以和蔣瓛的合作,就有非常強烈,迫切的需要。
離開詔獄之后,許三回到了朱允炆身邊復命,
另一邊,林大卻來到了東宮之中,秘密會見了方孝孺,
朱允炆命他傳遞的,依舊是一張紙條,不過上面的文字要稍微多一些,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此文閱后即焚,我可當做不知,若你私下傳遞,定叫你身死命隕!”
方孝孺不敢怠慢,連忙展開來看:
“方師,我知曉你向來膽小,但為人忠厚耿直,值得信賴,我便將一個重要任務托付于你。
我犯了過錯,被禁閉在北鎮撫司衙門中查案,短則三五日,長則十日才可回還,雖義學之舉被圣皇禁止,但格物致知之學不可荒廢。
我所書的《開物學》還未署名,置于大本堂書架之上,你速將此書作者署名【方孝孺】,寄送到北平的姚廣孝手上,待他看過之后,也許會對我四叔鏟除北元有所幫助。”
方孝孺合上密信,立馬被林大取去焚了,
在短促的火光中,這個中年儒士打了個冷顫,一臉不可思議地轉頭望向那個朱允炆經常停留的書架,心想:
“太孫,難道你真是天降的神仙轉世?從你同我說格物致知的那天起,便已經開始構思這些書文?”
他走過去,拿起書先是下意識看向門口,看到林大走了,卻不敢翻開,只是拿筆在封面留出來的作者處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懷揣著書本,小心翼翼地離開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