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過了。”
方孝孺逃避了提問也逃避了回答,
朱允炆便沒有心情再說下去了,
再說下去,不過再嚇壞一個儒生而已,
國子監(jiān)大祭酒宋訥還在床上躺著呢......
他可不想自己的話搭子又躺下了。
好在太陽落山之前,錦衣衛(wèi)再次傳來喜訊,那幾個和尚撤回了自己的全部訴求,決定派出最豪華的陣容開辦法會,以示對指揮使大人的尊重,
當(dāng)然,也是藏在他們之后的皇室宗親表達對太孫的退讓。
“大人,您果真運籌帷幄,那幾個和尚對您很是尊敬,回寺的路上沒少提到您。”
得到這個消息的朱允炆正躺在院子里曬太陽,聽到這句話立馬坐了起來:“是不是說我的壞話了?”
“那幾個和尚可是在大人面前都不敢大聲說話,在大人身后哪敢那些個嚼舌根子。”前來匯報之人正是薛定善,他諂媚地說道,“大人果真英明。”
朱允炆白了他一眼:“有事說事,沒必要拍馬屁。”
薛定善是那種出三分力要渲染成十分,并且大肆宣揚的人,
他見風(fēng)使舵,轉(zhuǎn)向極快,而且善于媚上,慣會察言觀色至極了,
聽到他竟然沒給自己邀功,而且語氣如此底下,肯定沒好屁放,
“大人您乃圣孫,乃是......”
“有屁快放!”朱允炆趕蒼蠅似地揮手,“是不是和那個博洽有關(guān)?”
“大人果然神機妙算......”薛定善看朱允炆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立馬改口,“那位博洽乃是大天理寺的高僧,素有文名,十歲時便已考取功名,后削發(fā)為僧,如今才二十六歲,已是大天理寺的傳經(jīng)長老......”
“說重點。”
“那天抓了博洽,乃是個誤會,他平日里也喜歡救濟乞丐,剛好那一日他和一群乞丐在一起,便讓我率人抓了。
不過在詔獄之中我可沒對他用刑,只是手底下的力士可能對待他粗魯了些,問了些是不是奸黨之類的話,他便說受到侮辱了要上吊自殺,
幸好法源主持及時趕到,救下他來。
要臣說,也是他經(jīng)不住事,過于脆弱了,那么多和尚,怎么就他那么多事呢。”
朱允炆瞇著眼睛:“行了知道了,他認識你,找你要個說法是不是?”
薛定善訕笑著搖頭:“他認識咱們錦衣衛(wèi)的千戶大人蔣瓛,兩人平日里經(jīng)常一起談經(jīng)說法的,既然人家沒有問題,就想讓......”
“想讓什么?”
薛定善定了定,似乎鼓足勇氣才開口說道:“想讓您和他見一面。”
“見一面?說了這么一長串,就為了這么一句?”
“您若想見,便見,您若不愿意見面,那自然是不見的。”
“這個和尚,有意思,但我感覺,怎么像是這位蔣瓛想和我見一面呢。”朱允炆喝了一口清涼的茶水,看著落下的夕陽和晚霞,對許三說道,“你說我見不見?”
“指揮使大人您事務(wù)繁忙,自然可以不見。”
“他對大明赤誠忠心,天可憐見,上吊都沒死,我怎么有理由不見呢......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
“那博洽在北鎮(zhèn)撫司衙門來見您,還是在東宮?”
“東宮乃是吾父處事之所,你在說什么屁話?”朱允炆橫眉,“自己掌嘴,下不為例。”
“啪啪!”
薛定善連忙給自己嘴巴來了兩巴掌,打得下巴都腫起來了,才跪在地上顫聲道:“指揮使大人,小人知罪。”
“不在衙門里見,又不是談公事,就在大天理寺吧,你們通知,叫他們提前準(zhǔn)備好接待,就以監(jiān)督“白蓮教遇難和尚法會”的名義,湊一支十人小旗跟著我就是,大概一個時辰之后我就動身。”
“是。”
薛定善拿手擦了擦嘴角滲出的鮮血,眼中沒有絲毫怨恨,反而很是感激,
他自認七竅心腸,卻還是不慎說錯了話,
幸好指揮使大人提醒了他,讓他“逃過一劫”。
這一句失言,可以說是可大可小:
朱允炆要見蔣瓛,必須強調(diào)以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的身份,
要是以圣孫身份,就很是不妥,更不可能讓博洽到東宮來,
所以薛定善自己給自己掌嘴兩下,算是輕的。
......
夜幕落下,奉天殿中,
在太監(jiān)侍奉下洗了腳的洪武帝再次在御案上看到了錦衣衛(wèi)呈來的密奏,
最近這幾日關(guān)于那些老家伙的密奏少了也少看了,但關(guān)于朱允炆的密奏可是一次不落,
他先是掃過一圈,隨后將朱允炆的那份拿起來,坐了下來:“讓爺爺瞧瞧,你又出了什么驚世駭俗之語。”
看著看著,他的目光逐漸凌厲起來,
好幾日不曾出過驚人之語的好皇孫,又開始論政,
但和其他儒生的空談不同,這小子竟然將自己開年的幾大要政全部點評了一遍,
而且,說的竟然都沒有問題,
除了最后的總結(jié)。
“方孝孺同其他儒生一樣,認為這些制度,會被人腐化。朱允炆認為,發(fā)展遇到瓶頸自然衰落,不符合時宜,也言之有理。”
朱元璋心里清楚,天底下沒有完美的制度,
他自認殫精竭慮,從決定分封開始,
不管是土地政策還是用人政策,
不管是對文臣的管理還是對武將的要求,
他對自己定下的一字不可更易之祖宗制度之苛求不說盡善盡美,也要求萬無一失,
但事物總是一體兩面的,
若沒有對大明千秋萬代的期待,也不會要求自己必須制作出傳承千秋萬代的制度,
可這樣的制度,終究是有極限的,
極限,便是大明極大依賴于土地賦稅的經(jīng)濟增長。
朱元璋緊皺著眉頭,看著朱允炆最后的話語,長嘆了一口氣:“這其中的道理,何其簡單,就連老四他也提起過,難道大明發(fā)展到了盡頭,只有向外擴張?
元朝疆域不可謂不廣,中央派出行中書省施政地方,但在嚴(yán)政苛刑之下,這個法子極大激起地方的反抗。
吾封而建之,使諸王拱衛(wèi)皇室,難道也只有八百年之極限?
我這孫子說要開義學(xué),是想要立言?
他從書文中,找到了比朱子更好的教育之法?”
他來回看了幾遍,比方孝孺的理解更為深刻,
內(nèi)心的憂慮和期待也隨之疊加,交替上漲,
“吾將權(quán)力交給他,他卻于【詩會案】中在這二十三所小廟之上獨斷專行,若是為東宮一家私利,必將受到他人攻訐,屆時我再以詔令告,也不為遲。”
朱元璋終于放下了密奏,看著這滿桌的奏事,第一次產(chǎn)生了一種荒誕的想法,
也許只有他和朱允炆二人,每日都在思考如何讓大明朝千秋萬代,永遠的地延續(x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