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日，

泉州府，

朱允炆久居的府邸正在公署一條街，

所有的府衙都集中在此地，

州府主官的官邸也大概都在此地，

匾額很簡單，僅有朱府二字，

門頭樸素，只是兩只鐵鑄的獅子分外扎眼，

尋常人一眼看去，還以為是銀做的獅子，只是上去扣了扣，才發現如鐵石一般堅硬，

這是鑄鐵廠為慶賀朱允炆十一周歲誕辰特地鑄造的一對鐵獅子，

工藝不復雜，但精度顯出了水準，

只是那雙眼睛看起來終究沒有石獅子那般的靈動，好似是僵硬的死物，可能還需要精細打磨與微調，

獅子昨夜送到，今日中午引起前來祝壽之人的圍觀，

“這鐵獅子，倒是頭一次見，風吹雨淋，是不是會腐朽了？”

“據說有不銹的工藝，可以保兩三年呢。”

“泉州府近海，海水海風吹拂之下，怎么可能有兩三年？”

“只有兩三年，我聽鐵廠的內部員工說的，他們的【不銹鋼】技術保密級別很高，據說試制都未成，如今還在紙面研究階段呢，除非鍍金，不過這種技術?！?

“鍍金，這是想害都指揮使大人吶?！?

“都指揮使大人不敢?！?

朱允炆敢不敢，只有他自己知道，

太陽慢慢升起來，氣溫雖然不是很高，但人心有些躁動，

因為快到正午，祝壽的人都來齊了，他還沒有露面，

“都指揮使大人是不是不來了？”

“都指揮使大人在哪里？”

院子里聲音慢慢嘈雜起來，

“今日乃是為都指揮使大人賀壽，為何都指揮使大人不在啊？”

“各位，各位。”眼見不少人有些激動，韓昶站了起來，大聲喊道，“今日乃是為皇孫殿下祝壽，皇孫殿下備了酒菜招待我們，可有不周之處？”

從禮儀上來講，有錦衣衛充當門衛，宮廷內侍主持大局，來人都有錄名，送禮都有回禮，斷然是沒有任何不周到地方的，

但從當下情況來講，的確有些可惡，

明明是來給他祝壽的，他人都不出現，是不是有點沒把他們放在眼里呢？

“皇孫殿下事務繁忙，我們理解，但今日大家都到了?！?

“總管大人，你總得給個說法，皇孫殿下難道自己壽辰都不過了，要跑到哪里去忙？”

“總管大人，您得跟我們說說，我們也能理解?！?

不少人對劉笙說道，語氣多有不滿，

雖然你是皇孫殿下，也來了這福建窮苦之地，怎么能如此耍他們呢？

韓昶緊接著開口了：“各位，我們先肅靜下來，聽聽總管大人怎么說?！?

內事主官劉笙等韓昶開口說完，全場都安靜了，才緩緩說道：“今日殿下有要事在身，備了些酒菜，還請各位用吧。”

“？總管大人，莫非都指揮使大人這點時間都沒有?！?

“太沒把我們放在眼里了。”

“就是，您這是皇孫殿下，難道見我們一面都沒時間嗎？”

劉笙這話說出口，激起千層浪，

盡管尋常朱允炆是他們不能見得，

但一個接一個的人話語說起來，就好像是朱允炆欠他們的一樣，

劉笙面皮慢慢垮了下來，臉色有點難看了，

韓昶當即便呵斥道：

“今日都指揮使大人壽辰，你們這里喧嘩，成何體統？

都指揮使大人今日在這里，是看得起我們，不在這里，我們也不能放在心上。

早在金陵之時，若是皇孫殿下壽辰，你我可有踏進這門檻的資格？”

一時之間，突然全部安靜了下來，

韓昶說得很對，

在泉州的十一歲生日，這可能是朱允炆最寒酸的一次生日宴，

整個泉州的官最大的也就是他自己，正二品大員，

其他的六品從六品，只能說是來沾光了.....

要是在皇城，恐怕再要好的朝官在今天見他一面的資格都沒有，

片刻之后才有人說道：“確然如此?！?

“支持?！?

“我們不必再說了，今后皇孫殿下在泉州府還有諸多事務要開展，我們多有時間來見。”

“皇孫殿下既然去忙了，那便是不得空?！?

“咱們又不是沒見過皇孫殿下，平日里他來往礦上，衙門寄送公文的時候，我們的問禮他是都回的，這等殿下，難道不值得我們尊敬嗎？”

“確實如此?！?

“沒錯?！?

“是我們太唐突了?！?

說完，便沒有人再說，開始用起膳來，

雖然規格不高，好在食材新鮮，不多時眾人便有說有笑，

見得此情此景，劉笙這才笑了笑，走到韓昶面前：“謝過韓知州?！?

韓昶也笑著說道：“總管您忙碌，操勞，多多休息?！?

劉笙則是說道：“不忙，不忙。”

至于朱允炆到底去了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離衙門也不遠，到港口，迎接來復去了......

烈日當空，林大給他撐著傘，遠遠眺望，

最新的一輪渡船在港口停下，旅客們按部就班地往下走，

遠遠的，朱允炆便看到一個光頭，笑了笑：“這來復，還真人模狗樣的?！?

至于朱允炆為何大張旗鼓，自己生日這天要親自來接來復，

原因也很簡單，

來復沒有正職，可乃是朱元璋親自指派而來，而且還是錦衣衛代指揮使蔣瓛的“親信”！

這兩重身份背后，就代表了很多。

其次，他在《數算》《力學》方面的造詣不輸博洽，可謂是雜學的“全才”，

在廠子上，可以給他很多幫助。

不過來復最精的，還是對于“人性”的拿捏，

通讀經史子集和佛經的這位“反佛”的和尚，卻偏偏長了一副欺騙性極強的皮囊，

簡直就是天降的銷售經理??！

有了這個來復坐鎮泉州府，自己要做的很多事情就有一個“緩沖地帶”，

翻譯成人話就是有背鍋俠了......

“皇孫殿下，勞您親自來接我，實在是受寵若驚啊?！?

遠遠見著一身便裝的朱允炆和林大二人，來復快步迎上來，小聲說道，

“小僧實在是受寵若驚。祝殿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離開這么久，還是你最會拍馬屁。”朱允炆拉住了他的手，“好容易盼來個說話的人，你可不許輕易走了。”

“殿下，你離開我才能離開，你若是不離開，我怎么能走呢？”

“我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朱允炆說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一塊，我還是服你。”

“小僧哪里說鬼話了，子不語，怪力亂神也，小僧是真的想殿下了?！?

“行了?！敝煸蕿砂琢藖韽鸵谎?，“跟我回去吃飯，從你踏上這里的第一刻起，你就要開始工作了，知道不?！?

“唉，真是勞苦的命啊，一路舟車勞頓，沒得休息！”

來復說道，隨后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我怎么感覺少了個人一般.......三殿下如今在何處，怎么沒跟殿下一起??？”

“他有事要干，正是奮斗的年紀.......”

然而，在無人在意的角落里，朱勻熥還在默默地算賬，他薅著自己的頭發，自言自語道：“這個煤油廠怎么一開始也是虧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