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過開闊的草場，帶來泥土與野花的清新，卻壓不住空氣中彌漫的機油硝煙與一種近乎凝固的緊張。

這是第一批列裝射擊協調器的飛機實戰演練現場。

簡易觀禮臺上，幾位將校肅然而立，目光聚焦遠方跑道。

王道跟隨著陸航總監愛德華·巴拉爾上校步入觀禮臺。

這位技術官僚出身的陸航最高指揮官，在崇尚步兵沖鋒為決勝關鍵的霞飛陸軍體系中，地位尷尬得如同雞肋。

由于1915年高盧空軍還沒有獨立出去，因此被劃撥成了陸航和海航，陸航由陸軍部統屬，最高長官為陸航總監。

也就是愛德華·巴拉爾上校。

對，一位上校就是陸航最高指揮，可想而知，軍界對于還在起步階段的空軍有多么不受待見。

他的陸航總監頭銜，更像是一個象征，手下真正能調動的資源和技術力量少得可憐。

王道能說服他推動協調器的測試和列裝，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雅尼克和雷斯這些一線飛行員的強烈呼吁，以及那份“千瘡百孔的圓盤”帶來的直觀震撼。

走通了陸軍部技術官僚的流程，獲得了象征性的批準，王道本以為這次演練只是一次對巴拉爾上校負責的一次“例行公事”，一次技術層面的匯報。

然而，當他的目光觸及觀禮臺中央那個身影時，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

站在略顯局促的巴拉爾上校身邊，那位身材并不高大卻挺拔如松，眼神銳利如鷹隼，鬢角染霜的老者。

正是約瑟夫·西蒙·加利埃尼將軍！

創造了馬恩河奇跡的男人！

此戰過后，加利埃尼升任高盧陸軍部部長，其榮譽和威望僅次于總司令霞飛。

他在大清洗的余波中幸存，但是卻和霞飛在軍事運用方面意見不合。

霞飛的“進攻至上”原則，堅信攻勢崇拜，主張通過大規模主動進攻迅速擊潰漢斯。

即使在馬恩河戰役后，仍堅持在香檳、阿圖瓦等地發動代價高昂的正面強攻。

而加利埃尼的“機動防御”理念，作為殖民戰爭老將，強調靈活防御、誘敵深入、側翼反擊。

正是因為他力主利用漢斯冒進暴露的側翼，而非正面硬拼，最終促成馬恩河奇跡。

雖然二者都是鷹派，在大國策面前都主張與漢斯開戰，但談到用兵打法卻相差甚遠。

一個強調的是正面進攻，另一個則是機動迂回尋找戰機。

因此，二人經常爆發沖突。

可以說，整個鷹派陣營隨著霞飛清洗完鴿派后，也逐漸分化。

因為他們都看到了霞飛恐怖的一面，一些意見不合的將領避免不了的報團取暖。

畢竟，政治就是你死我活的斗爭。

老一輩勢力目前就屬加利埃尼派系還有點實力，但由于王道的出現，讓原本還算平衡的天平越來越偏向霞飛。

此刻的王道只覺頭皮發麻！

作為陸軍部長，任何新式武器的最終列裝，理論上都需要他拍板，尤其是涉及資源調配時。

但王道利用巴拉爾上校在陸軍部體系內相對邊緣的地位，以及“個人發明”的名義。

巧妙地繞過了許多可能驚動大人物的環節，走了一個相對快速的流程，這樣以來他就能騰出許多緩沖空間，用名譽和成績慢慢地擺脫霞飛。

他以為這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件在高盧龐大戰爭機器中微不足道的技術更新，甚至可能不會進入霞飛和加利埃尼的視野。

可是萬萬沒想到，日理萬機的陸軍部長加利埃尼，會屈尊親臨關于幾架飛機的小型武器測試！

這絕非例行公事！

巴拉爾上校的邀請，或者更可能是加利埃尼部長主動的關注，瞬間將這次本應低調的技術演示，變成了一個高度敏感的政治舞臺！

作為霞飛元帥嫡系第一裝甲混合旅的旅長，王道這個“霞飛派”的核心軍官，此刻卻站在了陸軍部長，霞飛最大政敵加利埃尼的面前。

展示著自己的發明。

這畫面本身就充滿了爆炸性的政治隱喻！任何微小的火花，都可能引燃霞飛的猜忌怒火！

算了，本來還想慢慢擺脫，但現在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反正人一旦擁有過好東西，就會產生依賴。

如今前線沒了他，戰線一直都難以取得突破，即使31師和35師列裝了坦克，但他們卻難以復刻王道的戰術運用和部隊的運營。

以王道的如今的身份和名望，霞飛即使再有權勢也不敢輕易動他。

或許，加利埃尼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這才借此機會惡心一波霞飛。

有種當面NTR的既視感。

“部長閣下，這位就是射擊協調器的研發者，維克托上校?！?

“霞飛元帥麾下第一裝甲混合旅的指揮官?！?

巴拉爾上校的介紹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特意點明的雙重身份如同在火堆上澆油。

王道強壓下翻騰的心緒，立正敬禮。

加利埃尼的目光如同手術刀，在王道的軍裝上緩緩掃過。

那眼神帶著殖民戰爭老將特有的銳利。

“維克托上校。”

加利埃尼的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帶著馬恩河戰役沉淀下來的威嚴。

“巴拉爾對你這個小玩意兒推崇備至，說它能讓我們的飛行員少流點血?！?

“霞飛元帥的部下，倒是多才多藝。希望今天，它能像你指揮坦克時一樣，帶來點不一樣的驚喜。”

話語中，驚喜二字被他輕輕咬住。

其實就是在暗示坦克的發明讓霞飛派系一飛沖天，希望這次的射擊協調器能夠讓他們也沾沾光。

“開始地面靶標測試！”

巴拉爾上校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

引擎的咆哮撕裂了空氣！

雅尼克駕駛著嶄新的“紐波特”如離弦之箭沖天而起！

戰機迅速爬升至預定高度，機頭對準了下方草場上用醒目的白色石灰圈出的模擬戰壕，機槍陣地和車輛集結區等固定靶標。

觀禮臺上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架小小的戰機和地面那些象征死亡的白圈上。

雅尼克調整姿態，戰機開始俯沖！尖銳的破風聲呼嘯而至！他眼神銳利，手指穩穩搭在操縱桿的射擊按鈕上。

就在戰機俯沖到最佳射擊角度和距離地面靶區僅數百米的瞬間。

“噠噠噠噠噠——！??！”

短促、精準、如同死神用尺子丈量過般的機槍掃射聲從雅尼克機頭爆發！

熾熱的火舌撕裂空氣，形成一道清晰的火鞭！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子彈如同冰雹般狠狠砸進石灰圈定的靶區！模擬戰壕的邊緣泥土飛濺，預設的木質機槍陣地靶標瞬間被打得木屑橫飛四分五裂！

代表車輛集結區的區域也被精準命中，爆起小團火光和濃煙！

子彈落點幾乎完全覆蓋了靶標核心區域，顯示出驚人的集中度和可控性！

緊接著，雅尼克一個利落的拉起，戰機輕盈地掠過靶場上空。

他再次進入航線，進行第二輪掃射！

“噠噠噠噠噠——！”

這一次是長點射！火鞭持續地抽打在另一片靶區上，將預設的障礙物和模擬工事打得千瘡百孔！塵土和硝煙彌漫開來！

精準！致命！高效！

地面靶標被摧毀的景象，比任何空中纏斗的模擬都更加直觀更具視覺沖擊力！

有了它，未來的空中格斗，飛行員就省去了后座的機槍手的位置，一人兼職飛行和射擊，不再需要考慮機槍手的射擊角度問題。

真正做到發現，咬住，射擊，摧毀！

演習結束，戰機呼嘯著遠去，只留下地面上彌漫的硝煙、清晰密集的彈坑和一片狼藉的靶標。

觀禮臺上一片寂靜。

軍官們被這精準而高效的毀滅力量所震撼，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陽光灑在王道身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山雨欲來前的沉重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惆悵。

他的戰爭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