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慵懶的陽光透過高聳的落地窗，在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里彌漫著上等錫蘭紅茶的氤氳香氣，混合著古老家具打蠟后的淡淡馨香。

王道舒適地陷在路易十五風格的絨面沙發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細膩的骨瓷杯沿。

窗外是普魯沃斯特家族精心打理的花園，一片寧靜祥和，與數百公里外戰火紛飛的前線仿佛是兩個世界。

凱爾站在一旁，身姿依舊挺拔如標槍，但眉宇間那份刻意維持的恭謹下，藏著一絲難以捕捉的陰郁和被排除在核心圈外的疏離感。

他正以平穩的聲線匯報。

“上校，第一批微型滾珠軸承已通過瑞士蘇黎世商會秘密渠道運抵，布魯諾工程師確認質量完全符合要求。”

“模具調試進展順利，按照目前進度，月底前可完成首批二十套核心組件的生產準備。”

他頓了頓，聲音里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另外，雷斯和雅尼克的游說……似乎頗有成效。”

王道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并未離開杯中琥珀色的茶湯。

布魯諾的效率在意料之中，瑞士的渠道是阿方斯.羅斯柴爾德的關系網，可靠且隱蔽。

真正讓他懸著的心稍稍落下的，是凱爾后半句的匯報。

“說說看，凱爾。”

王道的聲音平靜無波。

“是，上校。”

凱爾翻開手中的記事簿，語速平穩。

“雅尼克......行事風格相當直接。據說他在第一航空隊參謀部的會議上，直接把那塊……千瘡百孔的黑色木頭圓盤搬到了會議桌上。”

凱爾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像是在想象那個混亂的場景。

“據說效果相當驚人。”

王道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

雅尼克年輕氣盛，選擇了最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方式。

那塊被維克斯機槍掃射得如同蜂窩煤的測試圓盤，比任何報告都更具視覺沖擊力。

“雷斯則更為學術。”

凱爾繼續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對專業性的認可。

“他帶著我們提供的詳細測試數據——包括不同轉速下的同步精度、過載模擬下的滯后性分析、故障冗余保險機制的說明。”

“逐一拜訪了航空技術委員會的關鍵成員，特別是那些曾在戰前就關注過推進式戰斗機火力瓶頸問題的元老。”

“他以飛行教官的身份，從實戰角度分析了協調器對戰術帶來的顛覆性變革。”

王道微微頷首。

雷斯作為資深飛行教官，在航空隊內部擁有技術上的權威性。

他的專業背書，加上雅尼克用血性點燃的情緒，形成了一股難以阻擋的合力。

這正是他需要的，來自前線最優秀飛行員的共同呼聲，足以撼動高層的猶豫。

“結果呢？”

王道放下茶杯，目光終于投向凱爾。

“就在今天上午，上校。”

凱爾的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陸軍部航空技術處正式下達了采購訂單。”

“第一批次，五十套射擊協調裝置核心組件及安裝套件，要求于六月中旬前交付，優先裝備第一航空隊的精銳中隊進行實戰測試評估。”

凱爾報出了一個數字，一個足以讓布魯諾的團隊全力運轉，并帶來可觀利潤和影響力的數字。

“合同條款……相當優渥，包含了后續更大規模采購的優先意向。他們明確要求，核心技術必須掌握在高盧境內。”

成功了！

王道心中一塊巨石落地。

這份訂單，不僅僅是一筆生意，更是他擺脫霞飛陸軍體系束縛，在空軍這一新興且至關重要的領域建立獨立根基的關鍵一步。

射擊協調器的知識產權牢牢掌握在他手中，與霞飛無關，只與阿方斯·羅斯柴爾德義子的身份以及他自身的謀劃相關。

“很好。”

王道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神銳利如初。

“告訴布魯諾，啟動量產，確保質量和保密性為最高優先級。另外……”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準備一份詳細的量產進度和后續改進方案報告，尤其是風冷改裝方案的進展。”

對于這個提案是王道苦思冥想著歷史上有關射擊協調器早期出現的諸多問題，再結合實驗階段暴露的異常數據所得出的。

“是，上校！”

就在凱爾準備轉身離開時，王道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得像是在談論花園里的天氣，卻精準地刺破了凱爾內心的陰霾。

“另外……”

凱爾腳步頓住，身體保持著筆直，微微側身以示聆聽。

王道端起骨瓷杯，輕輕呷了一口溫熱的紅茶，目光似乎落在窗外花園中一叢開得正盛的玫瑰上，語氣帶著一種深思熟慮后的隨意。

“告訴阿米爾……”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目光并未轉向凱爾，卻讓凱爾感覺那無形的視線仿佛穿透了自己的脊背。

“阿方斯在瑞士的關系網……似乎有問題。”

王道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凱爾，望著外面寧靜的花園。

陽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顯孤冷的背影。

“可以讓阿米爾去查一查。”

王道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朋友般關照的口吻。

然后，他迅速轉過身，正面面對凱爾。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靜無波，而是凝聚著一種冰冷而極具壓迫感的鋒芒，直刺凱爾眼底。

“但是，凱爾。”

他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而沉重。

“不準把事情鬧大，明白嗎？”

王道最終還是履行了和阿米爾合作的諾言。

但對于他來說，這挖黑料的事情絕對不能臟了自己的手，萬一以后被秋后算賬，阿米爾隨時都會反手把自己給賣了。

況且如果真的因為調查而影響射擊協調器的產量和交付，那這件事情的性質就從家族問題上升到政治問題了。

這份調查，既是穩定瑞士渠道，維護北非家系利益的必要之舉，也是王道對最近冷遇凱爾的一次安撫。

“最近你辛苦了，給你放幾天假吧。”

王道也是配合著給凱爾放假，其實就是暗示他必須親自回北非口述此事。

那是因為一戰時期的電報容易被截獲，很不安全，而且還容易被人留下把柄，王道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那萬一凱爾偷偷發呢？

“凱爾，生意人之間講究的就是信任，打仗也講究信任，我能信任你嗎？”

他停頓了一下，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張力，話鋒一轉，銳利如刀的目光仿佛要從中榨取出一絲真實。

王道這句話一語雙關，既闡明了二人合作就不要想著搞小動作。

也是在告誡自己軍人的身份，倘若真魚死網破，對雙方都沒好處。

面對王道的直接逼問，凱爾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迎上前者那洞穿人心的目光。

所有的雜念瞬間被壓下，只剩下一個職業軍人面對終極質詢時的本能反應。

他挺直腰背，如同標槍般紋絲不動，右拳用力地捶在左胸心臟位置，發出沉悶而堅定的聲響！

他的眼神褪去了所有陰霾和試探，只剩下一種近乎殉道般的決絕與坦蕩。

“我的忠誠與生命，獻給高盧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