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堤暮色如濃稠的墨汁,緩緩地從天邊蔓延開來,將整個院子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院子里的石桌上,楚河漢界涇渭分明,裂縫里還嵌著去年秋天飄落的梧桐籽,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時光的流逝。林夕與爺爺相對而坐,棋盤上局勢膠著,棋子們在蠟油燈昏黃光線的映照下,拖出細長而搖曳的影子,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角力。林夕眉頭緊鎖,眼睛緊緊盯著棋盤,試圖尋找破局之道。
爺爺則神態悠然,不緊不慢地推過一只粗陶碗,碗里盛著琥珀色的酸梅湯,澄澈的液體表面泛起一圈圈同心圓漣漪,宛如平靜湖面被微風拂過。
“輸棋要罰三口的。”
爺爺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夕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目光仍在棋盤上逡巡。當第七圈漣漪輕輕撞上碗沿時,林夕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種靈感的觸動,猛地把相飛過河,手中的紅木棋子帶著一股決然的氣勢,重重地落下,瞬間碾碎了兩顆嵌入裂縫的梧桐籽,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夕端起酸梅湯,仰頭喝了一口。酸味在舌尖瞬間炸開,刺激得他微微皺眉,口腔里的味蕾仿佛被點燃了一般。然而,就在這股強烈的酸味還未消散之時,屋檐積攢的雨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啪嗒”一聲墜入碗中。原本平靜的酸梅湯漣漪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滴攪亂,棋子在湯中的倒影也被攪成了模糊的色塊。
林夕的視線不自覺地被這混亂的畫面吸引,恍惚間,他仿佛看到棋盤上公式化的棋路突然發生了扭曲。原本按部就班的車馬炮軌跡,此刻竟在湯面上交織成了梵高筆下那充滿奇幻色彩的星空,而棋盤上帥帳的位置,恰好對應著江心洲坐標的經度值。這一發現讓林夕心中一凜,他下意識地數著喝進嘴里的酸梅湯,當數到第七口時,甜味才從舌根緩緩泛起,那甜味像是有人悄悄往他喉嚨里塞了一塊正在融化的麥芽糖,甜得有些不真實,卻又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時,奶奶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拿著抹布,準備擦拭石桌。就在她靠近石桌時,像是不小心一般,碰翻了放在一旁的針線筐。木梭子“咕嚕咕嚕”地滾到了林夕腳邊。林夕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只見紫檀木制成的梭子表面,刻著名字的縮寫“LX”。
刻痕里填充著鮮艷的朱砂,而邊緣處則蹭著一些暗褐色的污漬,看起來十分可疑。林夕心中涌起一陣疑惑,他蹲下身去撿梭子,在梭尖處,他發現沾著半片魚鱗。這片魚鱗的紋理,和爺爺竹簍里草魚的鱗片有幾分相似,但仔細觀察后,林夕覺得它更接近江心洲特有的刀鰭鱸魚的鱗片。
這一發現讓林夕心跳陡然加快,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物,似乎正逐漸編織成一張神秘的大網,而他正身處這張大網的中心。遠處,雷聲從東南方滾滾壓來,仿佛是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的前奏。林夕借口要去收衣服,匆匆起身,溜進了柴房。柴房里彌漫著腌蘿卜刺鼻的酸味,在這股熟悉的味道里,還混雜著一絲陌生的鐵腥氣,讓人聞之不安。
林夕踮起腳,伸手摸向梁上掛著的臘肉。他的指尖在黑暗中摸索著,原本想要抓住臘肉的手,卻觸到了一個硬物。他心中一驚,用力一拉,只見半截斷裂的圓規出現在眼前。圓規插在房梁的縫隙里,生銹的指針正指著地窖的方向。此時,雨點開始密集地砸穿瓦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在這雨聲的掩蓋下,林夕隱隱約約聽見奶奶在院里尖聲訓斥偷食的野貓。
然而,在奶奶那一連串的訓斥話語里,林夕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句急促的“七步收網”。
這句話在他耳邊回蕩,讓他越發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在他心中蔓延開來。
夜晚,林夕躺在炕上,滿心的疑惑和不安讓他難以入眠。炕席下似乎有什么東西硌著他的腰,讓他翻來覆去都覺得難受。終于,他忍不住伸手到炕席下摸索,摸出了一顆象牙骰子。這顆骰子與普通骰子不同,六面刻的不是常見的圓點,而是密密麻麻的三角函數符號。林夕在微弱的月光下仔細查看,發現第五面用朱砂描著極小值標記。他好奇地對著月光轉動骰子,骰子上的三角函數投影在墻上,隨著骰子的轉動,那些影子竟漸漸連成了父親常用的簽名筆跡。
次日的午后,陽光熾熱得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融化。
曬谷場上,金色的谷粒在烈日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收廢品的銅鈴聲,突兀而清脆,打破了這片寧靜,驚散了算術本上正在有序行軍的螞蟻兵團。那些螞蟻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原本整齊的隊列瞬間變得混亂不堪。林夕拖著一個裝滿競賽筆記的紙箱,腳步略顯沉重地穿過曬谷場。紙箱有些破舊,在拖動的過程中,箱角不斷剮蹭著地面。就在這時,紙箱一角的外層紙張被剮開,露出了里面鍍金校徽的一角。那校徽正是母親任職的私立中學的標志,只是如今它已不再光鮮亮麗,邊緣的鍍層剝落成鋸齒狀,像是經歷了無數歲月的磨礪與滄桑,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不遠處,麥芽糖小販的獨輪車深陷在泥坑里,動彈不得。小販正費力地試圖將車推出來,額頭上滿是汗珠,順著臉頰不斷滾落。他的秤砣也有殘缺,缺了左下角,看起來有些怪異。而車上擺放的糖塊,在烈日的暴曬下,泛著渾濁的琥珀光,仿佛被一層朦朧的面紗所籠罩,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一斤舊書換三錢糖。”
小販一邊說著,一邊用滿是黑泥的手拿起鑷子,夾起筆記紙頁對著太陽仔細地照著。林夕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小販耳后。他驚訝地發現,小販耳后那道疤,形狀像極了坐標軸上的π/4弧度線。這一發現讓林夕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將他往一個未知的謎團深處拉扯。
林夕開始將競賽筆記一本本地堆放在秤盤上。隨著筆記的增多,秤桿逐漸下沉。然而,當他放完所有筆記后,卻發現缺失了第七本,這使得秤桿又高高地翹起。就在林夕為此感到疑惑時,小販像是早有預料一般,隨手掰下一塊糖塊放在秤盤上。神奇的是,這塊糖塊剛好補齊了缺角的重量,秤桿瞬間恢復了平衡。
林夕看著這一幕,心中的疑惑愈發濃重,這看似巧合的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蟬鳴在枝頭肆意地嘶鳴著,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撕裂開來。林夕含著換來的糖塊,倚在樹墩旁。糖塊在他齒間慢慢化開,甜腥味逐漸彌漫開來。
與此同時,樹墩的年輪裂縫中滲出松脂的苦香,兩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特而又難忘的味覺體驗。林夕沉浸在這復雜的味道里,思緒也漸漸飄遠。忽然,他像是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驅使,摳下一塊糖稀,然后用它黏起樹墩邊緣翹起的木屑。隨著他的動作,木屑一點點被黏起,當第七層年輪剝落的瞬間,半枚玻璃膠囊卡在了他的指甲縫里。
林夕小心翼翼地將膠囊取出,只見膠囊內壁凝著水汽,就像父親眼鏡上常常出現的白霧,這讓他心中涌起一股對父親的思念之情。天空中,雷聲突然滾滾而來,如同萬馬奔騰,碾過屋頂。在這雷聲的掩蓋下,林夕手中的膠囊在掌心裂成了兩瓣。緊接著,父親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從膠囊里涌了出來:“……當楊樹年輪密碼轉到第七層……”背景里,有熟悉的青煙爆燃聲,那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與江心洲方向飄來的焦糊味同時抵達林夕的鼻腔。
林夕心中一驚,他顧不上多想,立刻沖向院門。
然而,當他跑到院門口時,卻發現爺爺的魚竿橫在門檻上,釣線纏著一張燒焦邊的準考證。林夕走近一看,照片上的姐姐瞳孔發灰,倒映出的不是攝像頭,而是教育局公章的水印。他仔細查看公章編號,發現尾數與他缺失的第七本筆記頁碼相同。這一連串看似毫無關聯的事物,此刻卻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讓林夕愈發覺得自己正身處一個巨大的謎團之中,而這個謎團的核心,似乎與江心洲以及他的家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夜晚,月光如水,透過窗欞灑在炕上。炕席下的糖渣不知何時已經凝成硬塊。林夕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月光切開窗欞的光影,在炕上形成一道道明暗相間的條紋。林夕百無聊賴地用舌尖去舔糖渣的棱角,試圖從那熟悉的甜味中尋找到一絲安慰。然而,就在這時,甜味里突然炸開一股鐵銹味。林夕驚訝地發現,半枚校徽的斷茬藏在其中。他將校徽斷茬拿起,在月光下仔細查看,發現背面刻著母親的名字縮寫,字母“M”的弧度與井繩第三個反旋結完美重合。
這一發現讓林夕徹底驚呆了,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之前經歷的種種奇怪事件,那些看似孤立的線索,此刻仿佛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了起來,一個驚人的真相似乎正逐漸浮出水面,但又被一層厚厚的迷霧所遮擋,讓他難以看清全貌。林夕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解開這些謎團,否則,等待他的可能將是一場無法預料的危機。而這個危機,或許不僅僅關乎他自己,更關乎他的整個家庭以及那個神秘的江心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