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夫人一拍桌子，“拂柳，你去把趙氏給我叫來！”

老夫人看向蘇小荷，語氣堅定，“放心，你既有如此決心祖母也定會讓你如意！”

拂柳應聲出去，蘇小荷的目光有些茫然。

像是突然間飛出了牢籠里的鳥，真的自由了嗎？

重生回來的這一切都像是為她精心編織的一場美夢，美夢成真的同時一種不安的恐懼和茫然裹挾著她。

她好害怕，害怕這是一場夢。害怕醒來后自己仍舊是那個一無所有，蒙受恥辱被眾人指指點點的侯府庶女。害怕一醒來發(fā)現自己還在冰湖里泡著，面目全非……

“怎么，后悔了？”

蘇小荷搖頭，“不是后悔，是害怕?！?

老夫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了然，到底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

老夫人語氣有些感嘆，“到底是年輕氣盛，我也年輕過，沖動過，犯下許多錯事?，F在回過頭來想想，許多事情不過是彈指一剎那，但有些事情卻刻入骨髓，痛徹心扉?！?

“祖母?！碧K小荷目光沉寂下來，“我這不是沖動，這件事情我此生絕不后悔！”

老夫人抬眼看她，“人生路還長，這條船你現在還有下的機會?！?

蘇小荷搖頭苦笑，“祖母您不知道，您不知道在冰天雪地下湖抓魚有多折磨人，沒嘗過拼盡全力得來視若珍寶的東西被人糟踐的滋味，那夜上了冰的湖水冷的徹骨，真的好冷……”

“被人污蔑百口莫辯，救人一命反被蛇咬，被人釘在恥辱柱上怎么也洗不清！”

說到最后她聲音有些哽咽，抬手擦去眼角的眼淚，揚起一抹笑，“就讓‘蘇小荷’死了吧……”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眼里閃動著微弱的光，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

“祖母年輕過，祖母知道，你的這些委屈祖母也懂?！?

蘇小荷怔住，老夫人語氣悠遠，“你說的這些我都經歷過。不被人重視，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在別人眼里不值一提。長輩總是教導敲打府里的掌舵人心里要有桿稱，可那桿稱就跟一碗水一樣從來端不平。”

“范家子女眾多，我是其中最不出眼的那一個?？晌夷菚r年輕氣盛總覺得自己不遜于兒郎，甚至離經叛道扮成男子參加科考。”

說到這兒她兀自笑了起來，“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我考上了，還是二甲頭名！連嫡母的長子都沒考過我?！?

“后來被人戳穿身份，父親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平息此事。但父親并未罰我，而且從那以后，父親待我就大不相同了。就連嫡母也難得對我和顏悅色，派人四處搜羅大師字畫送到我院里?！?

蘇小荷沉默片刻開口道，“那時候您開心嗎？”

“開心啊，一向不被重視的我成了焦點，就連小娘的待遇也水漲船高，這難道不該開心嗎？”

蘇小荷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老夫人語氣有些惆悵，“只是我那時被這些金玉其外的假象蒙蔽了雙眼，竟真想著做出一番大事業(yè)來，膽大包天到在婚期前一月逃婚，甚至沒趕上小娘的最后一面。”

“再后來啊，那戶人家退了婚，我就嫁到蘇家來做填房。”

蘇小荷垂下眼簾，開口問道，“若再來一次，祖母還會吃下那裹著蜜糖的砒霜嗎？”

老夫人一怔，就聽蘇小荷繼續(xù)說道，“范家子女眾多，那想必與祖母同年科考且名次不如祖母的兒郎也多。范丞相當年應該就是看重祖母這點從而加以培養(yǎng)，而范夫人能在這么一個大家族里站穩(wěn)地位名利雙收，想必也不是等閑之輩?！?

老夫人盤著菩提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她知道自己應該打斷這個孫女兒的言論，可這個丫頭似乎總能帶給她驚喜。

冥冥之中她有一種預感，這個孩子日后會跟她產生很深的羈絆。哪怕她身死，這種也羈絆也不會斷。

“范夫人想必視祖母為眼中釘，一直縱容祖母也是為了讓祖母日后犯下大錯。”

蘇小荷抬眼看向老夫人，“若再來一次，祖母還會吃下那裹著砒霜的蜜糖嗎？”

空氣一時間有些沉悶，屋內的二人緘默不言。

良久，老夫人才開口，“你可知你如今是何處境？”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對祖母推心置腹，知無不言。若我支支吾吾像個縮頭烏龜，祖母也大可不必為我費如此大的波折?！碧K小荷實話實說。

老夫人輕笑，“是啊，那段時間我以為我的人生會就此終結，可沒想到幾十年后回過頭再看不過如此。”

“當年的傷痛如跗骨之蛆、毒入骨髓?？扇糁剡x一次，我也不知道。因為我知道年少時的我對那些東西的渴望?！?

蘇小荷聞言輕笑，“祖母以為若此事落到我頭上，我會如何？”

“我會牢牢記住這種痛，像是從骨骼間隙里生長出來然后撕碎骨頭的那種痛，我也要那些人親自嘗嘗這種痛，然后親自喂他們吃下他們親手包裹著蜜糖的砒霜?！?

老夫人看了蘇小荷一眼，那一眼足以讓她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那一刻她知道，這個孫女兒和她是同一類人。不，甚至比她更狠！

“等記入族譜的事情辦完，我準備去云來寺里修養(yǎng)一段時間?！?

蘇小荷不置可否，前世老夫人也有這么一遭。說是去云來寺里養(yǎng)病，差不多待了三年才回來。

“你就不問問我給那個孫女兒取了個什么名字嗎？”

“祖母想說自然用不著別人問?！北M管嘴上這么說，但她眨巴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

總之，不叫‘蘇小荷’這個名字就好。

這個象征她是蘇明月陪襯的名字……

她閉了閉眼，她不想再做蘇明月的陪襯了，更不甘心當她腳下的淤泥！

“蘇令儀?！?

她睜開眼聽見老夫人平緩中略帶一絲愉悅的聲音，“是蘇令儀，取自‘豈弟君子，莫不令儀’中令儀二字。”

蘇令儀……

她反復咀嚼著這三個字，胸口里仿佛有什么酸澀的東西蔓延開來……

蘇小荷死了，死在了深秋這個荷花凋零的時節(jié)。

現在活下來的、鮮活的，是蘇令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