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暖氣壞掉那天,林淺在窗臺上發現一盆結冰的綠蘿。瓷盆邊緣凝著細密的霜花,蜷縮的葉片里埋著枚象牙棋子——是那只丟失的白皇后。
她對著陽光轉動棋子,在冠冕內側發現一行蝕刻的小字:1989.3.17。這個日期讓她想起父親停擺的手表,秒針永遠卡在相同的時刻。
“這是詛咒嗎?”蘇晴哈著白氣湊過來,“怎么你最近總撿到顧深的東西?”
林淺把棋子藏進圍巾夾層,冰涼的觸感貼著鎖骨跳動。自從理科樓那次相遇,顧深就像被按了刪除鍵,連選修課的名冊都變成了空白。只有每周三出現在儲物柜的金槍魚三明治,證明那段棋局時光不是幻覺。
圣誕夜前一周,林淺被導員叫去整理檔案。牛皮紙袋滑出張泛黃的處分通知,日期是四年前的深冬:【顧深,因物理實驗室縱火記大過】。照片上的少年眉眼陰鷙,右手纏著滲血的繃帶,與如今西裝革履的優等生判若兩人。
她鬼使神差地拍下照片,卻在暗房沖洗時發現蹊蹺——顧深身后實驗臺的銘牌上,刻著“恒遠藥業聯合實驗室”。
暴雨突至的深夜,林淺蜷在畫室修改參賽稿。松節油混著雨腥氣的風中,走廊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顧深倚在消防栓旁,西裝浸滿酒氣,領帶松垮地掛著,虎口處舊傷崩裂,血珠順著指尖滴成斷續的線。
“別過來?!彼麊≈ぷ雍笸?,后背撞上安全出口指示燈。熒綠的光將他割裂成碎片,仿佛隨時會消散的幽靈。
林淺摸出隨身帶的繃帶,那是為寫生準備的。“至少讓我……”
話音未落,他突然攥住她手腕。掌心溫度燙得驚人,血漬在米白毛衣袖口洇出紅梅。“為什么非要靠近深淵?”他眼底泛著不正常的血絲,“你看不出我身上纏滿提線嗎?”
警報器突然尖嘯,應急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扭曲成搏斗的困獸。顧深猛地推開她,跌跌撞撞沖進雨幕。林淺追到臺階時,只來得及撿起他掉落的名片夾。
金屬夾層里塞著張泛黃的診斷書:【創傷后應激障礙,建議長期服用氯硝西泮】。日期恰是實驗室事故后的第三個月。
平安夜那天,林淺在市中心美術館看到顧深。他穿著剪裁完美的三件套,正為身旁的貴婦講解莫奈的《睡蓮》。女人鬢角的翡翠胸針與新聞里的顧夫人如出一轍。
“小深最近在準備常青藤的申請?!鳖櫡蛉送蝗晦D向林淺所在的角落,“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該清理干凈了。”
林淺這才發現自己站在消防栓的陰影里,就像那夜狼狽的顧深。展墻上《睡蓮》的倒影中,她看見顧深緩緩抬起右手——虎口處的胎記被粉底遮蓋,正擺出標準的社交微笑。
離館時開始飄雪。林淺在公交站拆開匿名包裹,里面是那本《藝術與錯覺》,扉頁夾著張字條:【王車易位的規則是,必須先動國王】。書頁間散落著二十枚象牙棋子,每顆都刻著1989.3.17。
最后一班公交駛過美術館的玻璃幕墻,她看見顧深仍站在原地。雪花落滿他肩頭,像尊正在融化的冰雕。副駕駛座上的顧夫人正擦拭翡翠戒指,車窗緩緩升起的瞬間,林淺讀懂了那個口型:“處理掉。”
雪越下越大,吞沒了車輪的痕跡。林淺在畫室通宵臨摹《睡蓮》,卻把池塘畫成棋盤,每一朵蓮花都戴著鐐銬。黎明時分,蘇晴沖進來搖晃她的肩膀:“經管院論壇炸了!有人匿名舉報顧深學術造假,還貼了他吃藥的病歷……”
調色板墜落在地,濺起的鈷藍顏料爬上那盆奄奄一息的綠蘿。林淺忽然想起初遇那天,顧深接過書時說“謝謝”的模樣——原來那是他二十年人生里,為數不多能自主選擇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