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落盡時,林淺在選修課名單上看到了顧深的名字。
周三下午的《西方藝術史》教室總彌漫著松節油的氣息,她縮在倒數第二排的角落,筆尖無意識地在速寫本上涂抹。直到教授用激光筆敲了敲投影幕布:“顧深,你來說說《維納斯的誕生》的構圖隱喻。”
椅腿與地面摩擦的聲響從右后方傳來,林淺的脊椎突然繃直。她從未想過會在這里聽見那個聲音——低沉中帶著砂礫感,像冬夜篝火里迸裂的松果。
“波浪的弧線分割神圣與世俗,西風之神的口唇暗示……”
速寫本邊緣暈開一團墨漬,林淺盯著自己畫到一半的波提切利臨摹,突然意識到那些凌亂線條拼湊的,分明是圖書館里驚鴻一瞥的側臉。
下課鈴響得恰到好處。她手忙腳亂地收拾畫具,卻碰倒了水杯。藍色墨水順著桌沿滴落,正巧墜在某人锃亮的皮鞋尖上。
“對、對不起!”抬頭瞬間,她撞進一雙淬著冷光的眼睛。顧深垂眸看著鞋面的污漬,左手還握著那本《經濟學原理》,書頁間露出半截借書卡——正是她上周遺落的那張。
“林淺。”他準確念出借書卡上的名字,指尖在墨漬處輕輕一抹,“你似乎總在和顏料較勁。”
這話本該是嘲諷,可他唇角若有若無的弧度讓林淺耳尖發燙。直到對方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才發覺掌心攥著塊疊成方格的灰格紋手帕。
蘇晴當晚舉著手帕在宿舍尖叫:“顧深!經管院那個移動冰山!他上周剛拒絕校花的告白,理由是他對‘非必要社交’過敏!”
林淺把臉埋進枕頭,布料上殘留的雪松香忽然變得滾燙。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陌生號碼的短信簡潔如命令:【明天下午四點,圖書館還書區】。
她對著那串號碼失眠到凌晨三點,最后偷偷將短信截圖設為私密相冊。
翌日秋雨初歇,林淺抱著《藝術與錯覺》趕到時,顧深正在窗邊下棋。黑白玉制的國際象棋鋪在橡木棋盤上,他指尖捏著皇后棋子,在斜射的夕照里泛著冷釉般的光。
“會下棋嗎?”他沒抬頭,修長手指推過一張便簽紙。林淺認出是自己夾在教材里的書摘,邊緣還畫著笨拙的向日葵。
“只會中國象棋。”她盯著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小時候爺爺教過,說‘馬走日’是為了不踩田埂。”
顧深執棋的手頓了頓。黑國王被推至棋盤邊緣,他突然說:“我母親是國際象棋冠軍。”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可白騎士被他捏得太緊,指節都泛起青白。
還書手續只用了三分鐘,剩下的五十七分鐘里,林淺知道了三件事:
一、顧深每周三會來圖書館下棋;
二、他右手虎口有枚暗紅色胎記,執棋時會不自覺地摩挲;
三、當他凝視棋盤時,整個人仿佛被罩在冰殼里,連呼吸都透著寒意。
暮色漸沉時,顧深突然推過手機。屏幕上是一張模糊的速寫——正是林淺在課堂上涂鴉的那幅。
“畫得不錯。”他說這話時正在收拾棋局,黑皇后被隨手扔進絲絨布袋,“除了把我的下頜線畫寬了0.3厘米。”
林淺的血液轟然沖上耳膜。她這才想起速寫本忘在了教室,而最后一頁除了維納斯,還有無數個潦草的“顧”字。
雨又下了起來。顧深把傘塞進她手里轉身離去時,林淺聽見棋子碰撞的清脆聲響。她后來才知道,那天他母親派來的司機在校門口等了四十分鐘,而顧深平生第一次撒謊說“課題研討拖堂”。
當晚的日記頁角,林淺畫了柄淋濕的黑傘。傘骨陰影里藏著行小字:“他像被困在棋盤上的王,每一步都走得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