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堂穹頂的吊燈灑下暖金色的光，余歆坐在后臺的角落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節目單。紙張上“作曲系余歆《虛音回廊》“的字樣被汗水浸出褶皺，油墨在燈光下泛著微光。

“下面有請第17號選手！“

主持人的聲音透過幕布傳來，余歆猛地站起身，膝蓋撞翻了擱在腳邊的保溫杯。溫水在地毯上暈開深色痕跡，他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巾擦拭，卻聽到報幕聲再次響起：“請17號選手余歆登臺?！?

觀眾席傳來竊竊私語。余歆深吸一口氣，將浸濕的紙巾攥成團塞進口袋。當他掀開幕布的瞬間，兩千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投射而來，他忽然想起前世第一次走進錄音棚的情景——同樣的緊張，同樣的期待。

舞臺中央的三角鋼琴泛著珍珠般的光澤，余歆調整麥克風時，手指在金屬支架上留下濕漉漉的指紋。觀眾席前排坐著五位評委，最中間的老教授正是那天作曲課上的王教授。老人推了推金絲眼鏡，目光如炬。

余歆的指尖觸碰到琴鍵的瞬間，禮堂突然陷入黑暗。驚呼聲中，一束追光精準地籠罩住鋼琴。這是他特意要求的燈光設計——要讓所有人聚焦在音樂本身。

第一個音符落下的剎那，整個禮堂仿佛被按下靜音鍵。前奏是細雨般的單音，每個音符都像墜入深潭的水滴，在寂靜中激起層層漣漪。余歆閉著眼睛，任由肌肉記憶帶動手指，靈魂卻回到了那個月光如水的夜晚。

突然，一段變奏如驚雷乍現。左手在低音區奏出轟鳴的和弦，右手卻在高音區編織出細密的旋律網。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在空中碰撞，如同黑夜與黎明的交鋒。評委席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響，王教授的鋼筆“啪嗒“掉在評分表上。

余歆的襯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他卻渾然不覺。此刻他的眼前浮現出虛音回廊的幻象——無數鏡面折射著斑斕的光，每個倒影都在演奏不同版本的《虛音回廊》。搖滾版的重金屬節奏與交響樂版的弦樂交織，電子音效與民樂笙簫共鳴，這些前世未能實現的編曲構想，此刻全部灌注在鋼琴黑白鍵的方寸之間。

當最后一段華彩樂章轟鳴而至時，余歆的右手在琴鍵上刮奏出流星般的音簇。他的手腕高高揚起，又在即將觸鍵的瞬間收住力道，指尖輕輕撫過琴鍵，帶出一串晶瑩的泛音。余音在靜默中盤旋上升，直到追光燈“啪“地熄滅。

黑暗持續了整整十秒。

突然炸開的掌聲如同海嘯，震得水晶吊燈都在輕微晃動。余歆在刺目的燈光中起身謝幕，看到前排評委集體起立鼓掌，王教授的眼角閃著水光。他的目光掃過沸騰的觀眾席，忽然在第三排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側影——那個扎著馬尾的女生正用手背擦拭臉頰，指間漏出的星芒不知是鉆戒反光還是眼淚。

回到后臺時，蘇雨晴激動地撲過來：“你看到評委的表情了嗎？王教授差點把評分表撕了！“她晃著手機屏幕，“校園論壇已經爆了，有人錄了片段上傳......“

余歆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耳鳴聲中夾雜著此起彼伏的“天才““神作“等字眼。他借口透氣躲進消防通道，卻在推開安全門的瞬間僵在原地。

劉亦彤正靠在樓梯轉角處，月光從氣窗斜斜照進來，為她鍍上一層銀邊。她今天穿著珍珠白的禮服裙，顯然是剛結束自己的聲樂組比賽。當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時，余歆看到她瞳孔猛地收縮。

“剛才那首曲子......“劉亦彤向前半步，裙擺掃過金屬臺階發出沙沙輕響，“是不是在鋼琴室彈過？“

余歆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聞到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白茶香，與那夜鋼琴室殘留的雪松氣息微妙地重疊。安全通道的感應燈突然熄滅，黑暗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緊：“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皠⒁嗤鍪謾C，播放出一段模糊的錄音。沙沙的背景音里，隱約能聽見《虛音回廊》的片段，“那天晚上我錄到了尾聲，雖然不完整，但和聲走向一模一樣?！?

余歆的后背貼上冰涼的防火門。他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兩個世界的夾縫中舞蹈。前世他習慣用假名投稿，用變聲器接電話，此刻卻要直面被揭穿的風險。

“你想要什么？“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這簡直像犯罪嫌疑人的口吻。

劉亦彤卻輕笑出聲。她按亮手機屏幕，熒光映出眼尾淚痣：“教我作曲?！耙娪囔с蹲?，她又補充道：“作為交換，我可以幫你保守秘密——關于你每晚在鋼琴室創作的事。“

遠處傳來工作人員的呼喊聲，感應燈再次亮起。余歆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樂譜，最上方寫著《月光奏鳴曲》，卻在副歌部分用紅筆打了三個問號。

“成交?！坝囔焓纸舆^樂譜，“不過有個條件?！?

“你說。“

“別用香水來琴室，會干擾我的嗅覺記憶?！?

劉亦彤怔了怔，突然笑出聲。這個笑容讓她整張臉都明亮起來，像是陰云密布的夜空突然綻開星光。余歆別開視線，耳尖微微發燙。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自己創作時依賴的不僅是聽覺，還有氣味構筑的記憶宮殿。

當他們回到后臺時，大屏幕正在播放晉級名單。余歆的名字高居榜首，評委評語寫著：“本屆比賽最大驚喜，重新定義了鋼琴獨奏的可能性。“而聲樂組的晉級名單上，劉亦彤的名字同樣位列第一。

“明天開始特訓？“劉亦彤晃了晃樂譜。

“凌晨一點，老地方?！坝囔⒐澞繂握鄢杉堬w機，看著它劃過璀璨的吊燈，“記得帶耳塞，我敲音叉的聲音能震碎玻璃?！?

夜深人靜時，余歆獨自來到琴房。月光依舊鋪在琴鍵上，他卻感覺有什么變得不同了。打開琴蓋的瞬間，一縷白茶香飄入鼻尖——劉亦彤不知何時在琴凳上放了香薰石膏片。

他彈奏起比賽時的曲子，卻在某個轉調處突然停下。前世他慣用的編曲技巧，在這個世界竟然呈現出全新的可能性。當左手嘗試著加入藍調切分音時，一段前所未有的旋律自然流淌而出。

錄音筆的紅燈在黑暗中閃爍，余歆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容。他忽然意識到，穿越不僅是命運的饋贈，更是音樂的奇跡——兩個世界的音樂記憶正在他體內發生奇妙的化學反應，催生出超越時空的樂章。

窗外，北斗七星悄然偏移了角度。余歆在樂譜空白處畫下星圖，標注出剛剛即興創作的旋律。當他落下最后一筆時，晨光正穿透云層，將第一縷金暉灑在《虛音回廊》的標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