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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孤魂野鬼

“唔……”

伴著一道細微的呻吟,朱九真緩緩睜開了眼睛,此時天光已經大亮,朝陽盈于天際,目之所及,四周雪靄茫茫,映射出道道金光,極為生彩。

視線在一瞬間由暗轉明,朱九真下意識抬手遮住眼睛,臉上茫然之色一閃而過,待到雙目適應了這重光亮,她方才放下右手,先前的記憶也在這一刻洶涌襲來。

“張無忌!”

朱九真大叫一聲,猛地坐起身來,接著手腳并用,一臉驚恐地向后挪動。

她的反應確實劇烈,唯獨一對秀麗含情的眸子,卻始終不改,死死盯著草廬中某個方向——那里坐著一個人,一個衣著襤褸,形同野人的男人!

朱無視身前生了一個火堆,隨著木柴燃燒,不時發出噼啪聲響,火堆旁邊烤著幾塊肉,也不知取自何物,因為沒加香料,飄來的肉香里都夾雜著揮之不去的腥味,聞之便叫人作嘔。

火光搖曳,明暗不定,映照出朱無視那張未曾打理,有些粗獷的面龐,唯獨一雙狹長晶亮的眸子,生生給這份粗獷平添了三分柔情,視之便叫人挪不開眼睛。

伴隨著草廬中跳躍的光線,朱無視整張臉似乎也在不斷變幻、延伸,仿佛游走于人世與幽冥的使者,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與妖冶。

朱九真的叫聲他自然是聽到了,所以這會兒心里才更覺無語,沒想到鬧了半天,自己竟然還是小情侶口中那個狗血故事的主角之一,這借尸還魂……未免也還的太過荒謬了些。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見朱無視不應,也沒有靠近傷害自己的意思,朱九真的膽子大了些,瑟縮地偷看了一眼對方,又顫巍巍地問了一句。

朱無視只抬起眸子,瞇眼瞧了下眼前的女子,方才答非所問道:“餓了嗎,要不要吃一點?”

他舉起手邊的烤肉,朝著朱九真的方向遞了過去,對方明顯是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到,既不接肉,也不做聲,反而又往后退了幾步,怯怯地低下了頭。

朱無視只是笑笑,也不著惱,見對方不肯吃,他干脆收回手,舉到了自己嘴邊,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這肉已經烤了足足一個時辰,不僅肉質被烤的外焦里嫩,內部的油脂也全部融化,散發著最純正的肉香,雖然仍有腥味夾雜其中,對久未食肉的朱無視而言,卻已無異于是珍饈美味了。

他在這邊吃著肉,朱九真就忍不住在另一邊偷瞧,漸漸的,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明明對方吃肉的動作并不顯得慢條斯理,但不知道為什么,舉止間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又或者說……是貴氣?

她搞不清頭緒,只覺得五年不見,眼前之人和記憶中那個毛頭小子的形象重疊,卻又陌生到叫人不敢相認。

“這幾年,他到底經歷了什么?還有,我爹是不是還活著?”

朱九真咬著下唇,忍了又忍,半晌,才鼓足勇氣開口道:“你……你到底是不是張無忌?”

“張無忌?”

感覺到腹內半飽,朱無視將肉放了下來,重新插到火堆邊,隨后用雪搓了搓手,方才反問道:“你覺得我和他長的很像嗎?”

“你……”

朱九真眉頭輕皺,不明白對方到底這是回答了,還是沒有回答,語氣中也帶上幾分不確定,頗有些猶疑道:“所以……你不是他?”

但很快,她又搖了搖頭,小聲嘀咕道:“可是你們也太像了,就算五年不見,這雙眼睛我也不會認錯的……”

說到這,她不禁又想起當初色誘張無忌的事情,那時候對方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自己三言兩語便可將他哄地團團轉。

若非自己沒有壓住對衛壁的情意,爹爹行事又太過急切,叫他瞧出了端倪,這會兒屠龍刀恐怕早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了,何至于會出現后面這許多變故?

想到這里,她不由地屈膝抱住雙腿,轉頭望向不遠處,已經凍僵的衛壁尸身,目光有些愣愣出神。

只恨自己有眼無珠,竟然會喜歡上這么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再想到素日里和武青嬰爭風吃醋的舉動,便越發覺得自己可憐又可悲,相比之下……

朱九真扭過頭,偷看了一眼似乎在皺眉沉思的朱無視,頓時目光躲閃,心尖兒都沒來由的漏跳了兩拍。

其實論起相貌英俊,張無忌也是不差的,五年前或許瞧著有些稚氣未脫,但現在嘛……卻是已顯見著幾分英挺硬朗了。

就是不知生了什么變故,偏弄成了現在這么一副野人模樣,可若稍加打扮……怕是還遠在衛壁之上呢!

思緒不斷發散,不知不覺間,朱九真的雙頰上就攀上了兩團紅暈,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燥熱起來,想要扇扇風,又怕朱無視注意到自己,心里一時又羞又怯,暗自罵道:“朱九真啊朱九真,你昨晚才殺了情郎,今天怎么又能對別的男子動心?莫非衛壁說的沒錯,你骨子里就是個……就是個……”

她性子嬌縱,但本質上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兒家,這股子情欲一起,立刻如浪潮翻涌,來勢洶洶,心頭定力根本壓制不住。

可她越是強迫自己不去想,心中朱無視的影子便越發清晰,譬如昨夜抬手殺人的凜凜神威,言談舉止中的霸氣張揚,以及剛才飲食間的斯文優雅……

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千刀萬劍,將自己印象中,那個自鄉下來的土小子給擊了個徹底粉碎,隨后又重新捏合成一個勝過世間無數男兒的奇男子。

“呀,朱九真,你不可以再胡思亂想了。”

朱九真面龐越來越熱,暗暗告誡了一句,忙低下頭,不敢去看朱無視,生怕自己的異樣被對方發覺。

“你的心亂了!”

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嚇了朱九真一跳,她不由得轉頭望去,便對上了一雙瞇起來的狹長雙眸。

不知道是不是私心作祟,朱九真第一時間竟不是生出畏懼,而是覺得這雙眼睛格外好看,眸光璨璨,亮如星辰,又深邃莫名,直刺人心。

但最重要的,還是從中透出來的復雜情緒,有戲謔,有探究,還有淡淡的審視……

什么叫“目光灼灼”?朱九真今日總算是體會到了。

她只覺得對上那雙眼睛后,整個人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毫無秘密地袒露在人前。

“呀!”

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內心的恐懼消弭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言的羞怯。

同時,也讓她在朱無視面前,第一次露出了小女兒的嬌羞之態。

朱無視如何不明白這些小女兒家的心思,他在認識素心之前,可也是個浪蕩王爺呢!似朱九真這樣的女子,于他而言,就如綿羊一般,根本毫無挑戰。

不過他也不是那些色欲熏心之輩,特別是還未弄清現狀的情況下,更加不愿橫生枝節,因此也懶得點破朱九真那點小心思。

他撇過頭,淡淡道:“跟我說一說張無忌的事情吧?就從你們認識那天開始……”

“所以,你真的不是他?”

朱九真咬了下唇,心里越發疑惑,她原本還想問一問爹爹的事情,現在反倒不知如何開口了。

朱無視不答,只瞥了她一眼,道:“不要再說一些廢話,回答我的問題就行,這是交易,明白嗎?”

“啊……是……知道了!”

朱九真低下頭,面對朱無視冷冰冰的話語,她實在無法做到淡然處之,甚至某一瞬間,還有點想哭,好半晌,才把眼淚憋回,只得紅了眼眶,慢慢講述起和張無忌認識的點點滴滴。

可話才起了個頭,朱無視便突然開口打斷了她,一臉驚愕道:“你剛才說什么?武當張真人?”

“是啊!”

朱九真第一次見對方生出這么大的反應,心里疑惑的同時,還隱隱有些竊喜。

“這才像個活人嘛,整天掛著一副死人臉給誰看?”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著,轉頭又想:“不過也不怪他,如果他真是張無忌,那張真人就是他的師祖,這般失態,倒也在情理之中。”

朱無視卻是呆愣了良久,方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說張真人還活著?”

朱九真眉頭一皺,不解地說道:“當然還活著,人家可是地仙一般的人物,便是再活百年,也不會叫人感到稀奇!”

她說著說著,語氣之中便帶上了十二分的崇敬,畢竟當今之世,無論正邪兩道,張真人可都是公認的武林神話!

所以她對朱無視剛才的語氣,也感到一絲淡淡的不滿:就算你不是張無忌,也不能那樣說話吧?聽著好像咒人家張真人去死一樣!

殊不知,此刻在朱無視的心中,早就掀起了驚天狂瀾,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自己被殺那天,張真人早已經仙逝一百多年。

即便后來總有傳聞說張真人沒死,作為皇子宗室,他卻知道那些捕風捉影的話語,不過是某些有心人放出來,糊弄愚夫愚婦的流言罷了。

可如果張真人沒死,那現在又是何年月?

他強忍震驚,語氣帶上幾分急切:“說,當今臨朝稱圣者,乃是何人?”

朱九真被他怪誕的反應弄的有些害怕,卻也開始相信對方不是張無忌了,不然不會連皇帝老兒是誰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便道:“如今是至正十六年,蒙元順帝在朝……”

“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朱無視喃喃幾句,忽地身子一顫,整個人似神游天外一般,徹底僵在了原地。

“你……你怎么了?”

朱九真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目光中透露出一抹關心。

“哈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朱無視就仿佛靈魂歸竅一般,放聲大笑起來,可笑著笑著,又開始落淚,良久方歇。

他常嘆蒼天弄人,卻從未想過可以到這種地步,自己爭了幾十年,所謂愛情、權勢、名利……在這一刻,似乎都統統化為了云煙。

素心、朱厚照、段天涯、成是非……一張紙面龐,如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一一閃過,但此時此刻,他卻已尋不到來路,連恨一個人的資格都失去了。

朱無視心中猛然生出一陣空虛悵然之感,天地之大,自己竟成了那一朵無根浮萍……

朱九真守在一旁,想勸又不敢勸,心里甚至還在反思,自己到底哪句話說的不好,竟將對方刺激成這個樣子。

“恩公,恩公!”

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一陣呼喚,朱九真轉頭望去,卻是昨晚被自己追逐的那個農夫尋了過來,他手中還拿著一件長長的物事,看不太真切,但有些像拐杖。

那人似也看見了朱九真,行至半途,便猛地止步,眼神中滿是躲閃害怕之意,顯然昨晚的經歷已成了他一生的夢魘,如果有的選,他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到朱九真。

其實經過了昨晚的事情,朱九真的心態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此時再見到那農夫,面上也不禁閃過一抹尷尬之色,于是主動挪開了視線,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作態。

朱無視聽見呼喚,也是回過神來,收起了眼淚。他本就是心智堅韌之輩,過了最初的患得患失之后,整個人再次變得堅毅起來,只是眸子深處的蒼涼寂寥,卻怎么都掩飾不住。

他招了招手,笑道:“過來吧!”

那農夫這才壯著膽子,緩緩走到朱無視身前,將拐杖雙手奉上,誠懇道:“恩公,昨夜蒙您相救,小人家貧,無以為報,便做主制了這一副拐杖,還望恩公莫要嫌棄!”

朱無視接過拐杖,細細摩挲了一番,用料雖然簡樸,但表面都被打磨過一遍,可見其用心,不由點了點頭,笑道:“我這腿傷還須將養一段時日,這副拐杖來的正好!”

農夫嘿嘿一笑,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手道:“恩公喜歡便好!”

朱九真聞聽二人對話,當真是滿臉羞臊,坐立難安,不由地撇過頭去,裝作個視之不見,聽之不聞。

直到兩人交談完畢,那農夫千恩萬謝的走了,她才暗暗松了口氣。

“陪我走一走?”朱無視這時突然開口,主動發出邀請。

朱九真俏臉一紅,下意識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朱無視淡淡一笑,便拄著拐杖,出了這草廬。

他內力精湛,輕功卓絕,即便腿傷沉重,運起雙拐來,依舊有健步如飛之感,朱九真這個雙腿健全之人,居然都有些跟不上。

兩人行了一段路,很快就來到一處崖壁旁邊。

長空一時如洗,二人并肩立于雪嶺之上,遠遠望去,當真比世上最美的丹青還要綽約多情。

療傷已有五天,這還是朱無視第一次走出草廬,此刻臨高遠眺,望見巍巍雪嶺,心神震撼之余,神色也有些許怔忪。

良久,他才轉過身來,輕飄飄地開口,語帶唏噓:“繼續說說張無忌的事情吧!”

大約是見過了對方脆弱的一面,朱九真心中害怕銳減,不僅如此,甚至還生出一種扭捏的怪異情緒。

她瞥了一眼氣質大變的朱無視,默了片刻,方才點點頭,開始重新講述起關于張無忌的點滴。

朱無視只是靜靜聽著,并不多言,也不知道說了多久,朱九真感到一陣口干舌燥,方才停了下來。

“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

朱無視垂了下眸子,并不多言,只頓了頓,又忽地開口問道:“你有想過以后嗎?”

朱九真聞言一愣,先是點了點頭,隨后又猛地搖頭,沉默片刻后,才苦笑道:“以前我只想著和表哥雙宿雙棲,可現在連他也……”

她說著說著,便再說不下去,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這天下的孤魂野鬼,又何曾只有朱無視一個?

朱無視默然良久,緩緩開口道:“你可愿為我做事?”

“什么?”

朱九真抬眸,淚眼朦朧地望向對方,面露遲疑道:“我……我不是很懂!”

朱無視搖了搖頭,道:“你殺了衛壁,已經自絕于武家,你覺得現在回去,他們會放過你嗎?”

朱九真嬌軀一顫,小臉蒼白,慘笑道:“大不了一命償一命罷了!”

朱無視卻是眸子一垂,視線牢牢鎖住對方,緩緩說道:“這是失敗者的選擇,而且……”

他話鋒一轉,幽幽開口:“我們的交易還沒有完成,你的命是我的!”

“如果……”朱九真聞言,心尖沒來由地一顫,沉吟良久,方才問道:“如果是你,會怎么做?”

朱無視微微一笑:“如果我是你,只會讓連環莊擁有一個聲音,這樣所有的問題……都將不再是問題。”

朱九真俏臉一白,不可置信地望向他,旋即又有些釋然,這確實像是對方會做出來的事情。

她咬了咬牙,又有些忐忑地問道:“如果我做不到,你會了殺我嗎?”

朱無視想了想,輕輕搖頭:“他們畢竟算是你的親人,想要下定決心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可以理解,所以不會卑劣到用性命去威脅你!”

朱九真聞言,唇角頓時不受控制地彎起,而后挪開視線,目光閃爍著小聲嘟囔:“這……這算交易嗎?”

“不算!”朱無視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堅定。

朱九真一怔,猛地望向朱無視,拳頭握緊又松開,糾結半晌,才似下定決心,綻開笑顏道:“好,我都聽你的!”

隨后,她便問道:“可我要如何做呢?”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朱無視輕輕吟誦起朱九真剛才說的那段江湖傳說,隨后淡笑一聲:“衛壁的尸體,加上張無忌的消息,足夠嗎?”

“那自然是夠的!”朱九真也是一笑。

她已然從那種自憐自艾的情緒中脫離出來,目光流轉間,似乎又帶上那股子迷人的風情。

只可惜朱無視并不為之所動,不禁叫她有些莫名泄氣。

“所以你真不是張無忌嗎?”想了想,她還是再次確認了一遍。

“你覺得呢?”朱無視回望過來,眉眼含笑。

他本就是迎光而立,這一笑,當真如寒梅初綻,萬物競春,朱九真呆呆望著,不覺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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