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功大法?那是什么?武功嗎?”
明明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不知道為什么,男子腦海中此刻浮現而出的,竟是這樣幾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心頭荒謬之感一閃而過,只一瞬間,深沉恐懼便開始蔓延全身。
男子身子一僵,還沒來得及做出什么反應,背后已憑空生出一股絕強吸力,如弧穹蓋頂,將他整個籠住,不斷地推拉撕扯,偏又叫人避無可避。
“啊!”
男子身不由主,一時心跳如鼓,他大叫一聲,便要運功抵抗,可才有動作,身下馬兒卻是先一步哀鳴了一聲,噗的一聲歪倒在地。
借著天光細細看去,原是那四只健碩的馬蹄,竟不知何時已齊根而斷,仿佛被人以大力掰折,露出森然白骨。
男子也是“哎呦”一聲,被跌了個灰頭土臉,可他此刻卻顧不得許多,只趁著這個空當,轉頭一瞥,一瞬間,便對上朱無視那一雙威嚴淡漠的眸子,心頭不禁砰砰猛跳,忙運起輕功,拔腿便逃!
可才跑幾步,便覺出不妥,明明人是在向前奔行,周身景物卻在飛退,一個轉念間,頭頂便是猛地一沉,一只大手不知何時已將自己頭顱牢牢鉗住,動彈不得。
“前輩饒命,前輩饒命!”
男子如墜冰窟,一股莫大恐懼籠罩全身,不由地瑟瑟發抖,身下尿意涌來,又生生憋住,這才不至于失了臉面。
朱無視這一手隔空攝物的手段,他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光是想一想,都已是能叫人心神俱顫了!
此時此刻,他早已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心思,只顧出聲討饒:“晚輩有眼不識廬山真面,剛才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原來是誤會啊!”
朱無視懶洋洋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男子面上強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忙點頭應道:“對,對,是誤會,是誤會!”
“呵呵呵……”
朱無視聞言,卻是輕輕一笑,只這聲笑中,似乎又夾雜著某些莫名的情緒,聽的人心頭發冷發寒。
男子臉色一變,心中焦急,再不敢怠慢,眼珠一轉,忙轉過身,一個干脆利落的抱拳,撲通一聲,跪在了朱無視身前,態度之諂媚卑謙,渾身上下竟瞧不出一絲世家公子的驕矜之色。
朱無視見了,卻是暗暗發笑,但面上并沒有什么反應,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分,只是眸子深處,泛起一抹淺淡的感慨。
只因男子這一番變臉,竟叫他在對方身上,看到了曾經某位故人的影子。
那位兇名赫赫的東廠廠公,素日里媚上欺下之時,豈不與眼前之人的惺惺作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嗎?
朱無視先前被擾了清修,心中有氣,本欲將這對男女一掌打死,但是此刻思及故人,殺意反而漸漸收斂,生出了幾分玩味的心思。
與此同時,他也想借此問出一些原身的信息,畢竟荒郊野嶺,四野無人,這么一個大活人出現在這里,還被自己奪舍還魂,怎么想都有幾絲說不出的詭異。
待默了半晌,朱無視先掃了二人一眼,方才不動聲色的開口:“你們是哪家的公子小姐?”
聞言,男子心中大喜,對方肯主動問話,想來應是熄了殺人的心思,自己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他本就是個玲瓏圓滑之輩,極擅察言觀色,朱無視輕微的情緒變化,瞬間便被其捕捉,立刻便想趁熱打鐵,修復關系,忙回話道:“前輩容稟,晚輩衛壁,乃昆侖雪嶺連環莊莊主武烈之徒,這位……”
說到這里,他又看了眼一旁眼眶泛紅,心灰意懶的女子,目光躲閃,心虛道:“這位是在下的表妹,姓朱,芳名九真,乃是連環莊主朱長齡的女兒。”
“朱?”
朱無視挑了挑眉,聽到這個姓氏,他的心里不由地泛起一抹莫名的情緒,但很快便壓了下去。
再想到衛壁所說的“連環莊”,心下不禁暗暗思忖:江湖中除了四門八派,外道邪宗,自己似乎并未聽過這個叫“連環莊”的門派,莫非是新崛起的江湖勢力?
朱無視百思不得其解,抬眸望去,不由越發懷念起曾經自己一手創立的護龍山莊的情報機構。
好在他并未打算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結,頓了頓,轉而問道:“這連環莊主不是武烈嗎?怎么又成了朱長齡?”
聞言,衛壁還未開口作答,一旁的朱九真眼底倒是閃過一抹黯然。
她先時已被衛壁傷透了心,此刻聽到父親名諱,想到對方失蹤之前,對自己如珠似寶的疼愛,心下立時戚戚。
“若爹爹在世,必要將你這負心漢剝皮抽筋!”朱九真這般恨恨地想,眸中也似帶上火光。
衛壁心中有愧,抽了抽眼角,不敢看她的眼睛,轉而對著朱無視解釋道:“前輩有所不知,朱、武兩家先祖曾經同出一門,百年前相約于昆侖山中創建宗門,實則是朱、武兩家各自當家,只不過江湖中人將其合稱為‘朱武連環莊’罷了。”
“原來如此!”
朱無視點了點頭,心里卻是暗自詫異:沒想到這連環莊已經創立百年之久,瞧這聲勢也不似那等小門小宗,自己竟一點消息都不曾得到,看來號稱“天羅地網”的護龍山莊情報網,下面也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罷了!
想到一手創立的情報機構如此不堪大用,朱無視不覺冷下了臉,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又重新收斂了神色。
自己已經不是那個位高權重的“鐵膽神侯”了,護龍山莊堪不堪用,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
即便要整肅清洗,也該是自己那位皇帝侄兒去頭疼!
這股子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但他好歹曾是一方諸侯,手握生殺大權,身上常年積累的無雙威勢,早已如淵似海,又豈是一般人可以輕易度量?
剛才念頭一至,不過顯露出一點殺機,在場幾人面色一白,差點又要跪下。
衛壁首當其沖,褲襠瞬間濕了一塊,原本憋回去的尿意,再也控制不住了。
淡淡的尿騷味彌漫而出,朱無視瞥了衛壁一眼,再次垂眸端坐,反倒是朱九真冷笑一聲,眼角流露出一抹譏誚之色。
衛壁尷尬之余,本就有些無所適從,這會兒聽到朱九真的冷笑聲,立時惱羞成怒,一張俊臉漲的通紅。
弱者只會向更弱者揮刀,他不敢對朱無視有所置喙,卻絕不會甘心忍受自己這個表妹的無聲譏諷。
怒火中燒之下,他也變得有些失去理智,不再顧及場合,直接狠狠一耳光甩了出去,空氣中頓時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朱九真扭過頭,捂著高高腫起的臉頰,嘴角滲血,雙目噴火,死死盯著衛壁,尖聲叫道:“你敢打我?”
“賤人,我打的就是你!”
撕破了道貌岸然的偽裝,衛壁整個人立刻變得比旁人都要狂躁。
他一改先時的愧疚心虛,毫不畏懼地朝著朱九真反瞪回去,口中罵道:“別以為裝成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這天下的男人就得哄著你、順著你!殊不知在旁人眼里,你這人從里到外都是個浪蕩騷貨!”
“你……你憑什么這么說?”朱九真性格雖然頑劣,骨子里卻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怎聽的如此惡毒的咒罵,立時便紅了眼眶,嘴唇輕顫地反駁。
“我憑什么這么說?”
衛壁冷笑一聲,心中早已醞釀好的話語,一股腦地噴了出來:“當初你勾引張無忌不成,心里應該很失落吧?還害的自己親爹下落不明,這么些年,你睡的安穩嗎?你就不怕舅父半夜來找你索命?”
他一聲重過一聲,一句狠過一句,句句都如重錘砸在朱九真心頭,將她這些年好不容易封閉起來的傷口,又重新砸了個七零八落,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事實。
“不!”
朱九真心防被破,臉上血色盡失,淚珠成串落下,竟似沒有終時,片刻間便將衣襟徹底打濕。
衛壁卻是露出了得意洋洋之色,似乎只有將朱九真碾進塵埃之中,才能重新挽回自己已經失去的尊嚴。
“要不是看在你死了爹的份上,鬼才會陪你半夜出來瞎晃,論起溫柔體貼,你不及武師妹一分一毫!”
“噗!”
一口熱血從朱九真口中噴了出來,她身子顫了顫,往后退了幾步,似風中一朵殘花,隨時都會歪倒。
見此,衛壁眼中一點憐惜也無,只不過激情一過,理智回歸,他反倒生出幾分悔意,生怕自己剛才的言語不妥,惹了朱無視不高興。
其實對朱無視而言,剛才的一幕,并未在心里掀起多大的波瀾。他執掌護龍山莊三十年,手中盡握滿朝文武的黑料,那些道德君子背后所做的事情,可比這兩個小情侶吵架互掐,來的更加陰暗狗血。
他只當看了一場大戲,算是為這幾天的枯燥療傷生活,增添了幾分意趣,除此之外,方才生出一分淡淡的唏噓——之前還你儂我儂,情意綿綿的二人,轉瞬間便成了生死大敵,世事之變幻,也莫過如斯了。
“衛壁,你該死!”
默默哭了半晌,朱九真忽地擦干眼淚,直起身,拔出腰間短劍,眼神決絕地朝著衛壁刺來。
衛壁眼神一凝,沒想到這個表妹敢主動朝自己動手,心下著惱,眼見短劍及胸,當即側身一避,右手沿著劍身虛抹而上,行至劍柄處,變掌為抓,一把便將對方短劍奪了過來,倒也沒有趁機傷人,任她退后。
“表妹,念在舅父的面上,我不想傷你。但你如果覺得憑你那點微末功夫就可以殺我,卻是癡心妄想了!”衛壁看著朱九真,語氣冷冷地說道。
朱九真聞言,卻不應聲,只是銀牙緊咬,赤手空拳再次攻來!
衛壁見此,不禁大為惱怒,面上戾氣一閃而逝,儼然生了殺意,再出手時,手下力道便加了七分,隱隱可聞破空之聲。
二人武功雖同宗同源,奈何內力修為卻有高下,彼此拳腳只是一碰,瞬間便分出勝負。
朱九真跌跌撞撞,往后栽倒在地,眼見衛壁一掌追擊而至,卻也不閃不避,靜靜待死,眸子里滿是釋然解脫之色。
朱無視見了這一幕,不由地想到素心當日寧愿自殺,也要阻止自己登上大位,同樣是面對心愛之人的背叛,他竟對此刻的朱九真生出同病相憐之感。
一念及此,他雙眉一揚,猛地雙掌平推,地面雪花頓時漫揚起來,竟似一堵雪墻,橫亙在朱九真身前,攔住了衛壁這不留情面的一掌。
衛壁心頭一跳,面露慌亂之色,連忙收手,躬身道:“前輩饒命,是晚輩僭越了,該死,該死!”
朱無視并不理他,反將視線落到朱九真身上,隨后右手一探,運起“吸功大法”,掌心大起風雷,詭異吸力再次出現,一把便將那曼妙少女卷到自己身前。
他微微瞇眼,盯著一臉木訥,了無生趣的朱九真,揚聲問道:“你想殺他?”
朱九真苦笑一聲,搖頭道:“想不想又有何用?我武功低微,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本侯問你,你想不想殺他!”
聞言,朱九真面上一怔,不由得抬起頭來。
衛壁表情一僵,額頭頓時滲出一層冷汗,忙沖朱無視道:“前輩,這人是個瘋子,不可聽她胡言亂語啊!”
朱九真一時之間,卻覺熱血上涌,呼吸猛地加快,她看了眼身邊焦急難安的衛壁,眸子里閃過一抹報復的快意,轉頭問道:“我需要付出什么?”
“聰明人!”
朱無視微笑頷首,贊道:“付出代價,得到結果,公平交易!至于本侯需要你做什么,這些可以容后再說。”
朱九真點了點頭,此刻她就如那風中的揚塵,心知自己根本沒有同朱無視討價還價的余地,但如果能殺了衛壁這個負心漢,便是要以命換命,也在所不惜。
衛壁此刻已經徹底慌了,他不明白朱無視為什么突然要替朱九真出頭,連忙磕頭求饒:“前輩,前輩,這朱九真不過是孤女一個,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前輩若要用人,晚輩絕對勝過她百倍千倍!”
朱無視恍若未聞,只是靜靜注視著朱九真,瞳中景色淵深如海,不可捉摸。
朱九真會意,盈盈下拜,誠心俯首道:“請前輩助我!”
朱無視哈哈一笑,高叫一聲:“好!”
衛壁見狀,心知自己恐怕兇多吉少,拔腿便逃,口中還放出狠話,威脅道:“我乃連環莊主武烈的徒弟,你敢殺我,就不怕我師門報復嗎?”
說話間,人已躥出十步之遠,朱無視目光一凝,也不廢話,右手探出,一股氣流猛地沖對方席卷而去。
衛壁渾身一震,只感一股無形之力將自己與朱無視越拉越近,正要再說點什么,卻見對方右手輕輕一探,已然按在自己前胸。
“我命休矣!”
衛壁目露絕望,頓覺一道無形勁力透骨而下,諸身要穴齊齊一跳,隨后酸軟之感猛地襲來,丹田熱流也跟著涌出,渾身真力瞬間暴走,經手太陰肺經,緩緩流向對面的朱無視。
頃刻間,衛壁周身真力便被掃蕩一空,旋即臉色蒼白,委頓于地。
“妖法!妖法!”
衛壁習武多年,何曾見過如此詭異,能吸人內力的武功?感受著空空蕩蕩的丹田,心中真是又駭又怕。
一旁的朱九真見狀,也是嚇了一跳,望向朱無視的目光,又多了幾分不可言狀的恐懼。
“叮當!”
一柄短劍落在朱九真正前方,朱無視淡漠的聲音再次響起:“現在,你可以殺他了!”
朱九真聞言一顫,目光開始變得猶疑躲閃,卻是不敢去撿地上的寶劍了。
朱無視眸色漸漸陰沉下去……
但很快,朱九真動了,她顫巍巍撿起短劍,雙手握住,踉踉蹌蹌朝著衛壁走去。
衛壁倒在地上,渾身動彈不得,眼見朱九真越走越近,立時高聲討饒:“表妹,表妹,表哥剛才說的是氣話,我的心里只有你,你放了我,我回去就和武師妹斷絕關系,以后只會一心一意待你……”
“啊!”
衛壁不說話還好,這一開口,倒似觸及了朱九真的傷心事,她怪叫一聲,原本顫抖的雙手突然握緊,狠狠朝著身下男人刺下!
“噗!”
“噗!”
“噗!”
“……”
也不知刺了多少劍,直到整個人筋疲力盡,朱九真才氣喘吁吁地跌坐在地。原本俏麗婀娜的女孩兒,此刻已滿臉血污,衣衫凌亂,形如惡鬼!
“報仇的感覺怎么樣?”朱無視淡淡開口,看向女孩的目光,多了幾分滿意。
朱九真只覺腦袋空空,空洞地望著地上的尸體,預料之中的快感并未出現,內心反而被巨大的空虛所占據。
她慘笑一聲,木木搖頭:“你殺了我吧!”
“我們的交易還沒有完成……”
耳畔聲音由遠及近,朱九真猛一轉頭,發現朱無視不知何時,已如虛空挪移一般,出現在自己身前一步之遙。
“……本侯又怎么會殺你?”
朱無視笑瞇瞇地看著她,而后撩開臉頰兩側凌亂的頭發,緩緩開口:“第一件事,看看我是誰!”
朱九真一怔,下意識朝朱無視的臉龐望去,初時還有些愕然,漸漸的,眸子中就浮現出一抹恐懼之色。
腦海中,那張記憶深處的面孔越來越清晰,她不由得跳將起來,驚叫一聲:“鬼啊!”隨后,兩眼一翻,整個人便直挺挺往后倒去。
只是在暈倒之前,腦中依舊浮現出了最后一個念頭——“他來復仇了!”
朱無視靜靜注視著已經暈過去的朱九真,良久,臉上才浮現出一抹怪異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喃喃道:“看來……本侯是找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