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在井水中碎成千萬片。

林墨趴在井沿往下看時，那些猩紅的光斑突然聚成一張人臉。他踉蹌著后退，后腰撞上曬藥架的瞬間，竹篩里的干枯人手指嘩啦啦灑了一地。

“這是秦先生配藥用的。“周子明蹲下身收拾殘骸，那些焦黑的指尖居然還在微微抽搐，“上個月村西王寡婦難產，接生婆從她子宮里掏出十三顆帶牙的肉瘤。“

林墨胃部一陣痙攣。自從三天前那場混戰后，整個青石村都籠罩在詭異的氛圍里。幸存的村民在廢墟間游蕩，他們的影子在月光下會突然多出幾條手臂，而襁褓中的嬰兒哭嚎時，嘴里竟長著兩排鯊魚般的利齒。

最讓他不安的是那口古井。

每到子夜，井底就會傳來指甲抓撓青石的聲音。今晨他去打水時，吊桶撈上來半張泡發的黃符，上面用血寫著他的生辰八字。

“你說趙少宇焚燒村莊那晚...“林墨用樹枝撥弄著火堆，忽然發現燃燒的竟是半截桃木棺槨，“秦先生的箱子為什么會在祠堂供桌上？“

周子明往火堆里撒了把香灰，幽藍的火苗中浮現出扭曲的人臉：“那箱子本就是祠堂的鎮物。“他撩起衣袖，小臂上赫然有道蜈蚣狀的縫合口，“七歲那年我偷開箱蓋，被里面的東西啃掉了半條胳膊。“

林墨還想追問，遠處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他們趕到村口老槐樹下時，看見張鐵匠被倒吊在枝椏間。男人的肚皮像熟透的西瓜般爆開，數十條沾滿粘液的觸手正從腹腔里鉆出來，每根觸須末端都長著布滿利齒的吸盤。

“快退！“周子明甩出墨斗線纏住林墨的腰。幾乎同時，觸手閃電般擊穿三個圍觀的村民，受害者的血肉眨眼間被吸成干尸。更恐怖的是那些干尸突然手拉著手跳起舞來，關節斷裂的咔咔聲與觸手吸吮的聲響混成詭異的韻律。

林墨摸出青銅鏡對準怪物，鏡面突然變得滾燙。青光掃過之處，觸手發出油炸般的滋滋聲，張鐵匠的殘軀在強光中扭曲成團黑霧。當啷一聲，沾血的鐵匠錘從霧中墜落，錘頭上粘著片帶鱗甲的皮膚。

“是化骨瘴。“周子明用盲杖挑起那片鱗甲，“有人把祠堂的鎮墓獸放出來了。“

夜色降臨時，林墨在秦先生留下的藥廬里發現了端倪。破碎的丹爐底部結著層腥臭的膠質，他用銀針挑起些許，發現那些黏液里裹著細小的青銅碎屑——與趙少宇玉佩的材質完全相同。

“你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嗎？“他把碎屑遞給正在搗藥的周子明。少年突然劇烈咳嗽，藥杵將石臼砸出蛛網狀的裂痕。借著搖曳的燭光，林墨驚恐地看到裂縫中滲出黑色粘液，那些液體竟自動匯聚成蝌蚪文的形狀。

周子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帶我去祠堂。“

子時的祠堂陰風陣陣，殘缺的靈位在供桌上投下獠牙狀的影子。周子明摸索著找到第七塊地磚，指尖沿著磚縫描繪出北斗七星的軌跡。當最后一顆星位被點亮時，地磚轟然下沉，露出條向下的石階。

“這是秦先生建的密室？“

“不。“少年踏著石階往下走，“是趙少宇三百年前修建的煉人窖。“

地窖里寒氣刺骨，墻上掛滿青銅鎖鏈。林墨的腳尖碰到個陶罐，低頭看見罐口封著張人皮，上面刺著“庚子年七月初七，童女肝三斤“的字樣。最深處的高臺上擺著具水晶棺，棺中少女的容顏竟與周子明有七分相似。

“這是我姐姐。“周子明的手掌貼在棺蓋上，冰霜順著他的指尖蔓延，“她被選中做河伯新娘那晚，趙少宇的軍隊踏平了十八個村子搶親。“

林墨突然注意到棺槨四周散落著帶血的銅錢，與周子明平時使用的法器一模一樣。當他彎腰去撿時，銅錢突然跳起來咬住他的手指，尖銳的齒痕瞬間滲出黑血。

“小心！“周子明揮袖打落銅錢，“這些是買命錢，專門用來——“

話音未落，整間地窖劇烈晃動。水晶棺中射出萬丈紅光，少女的尸身竟緩緩坐起。她脖頸處縫合的傷口突然崩裂，鉆出條生著人面的蜈蚣。那怪物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叫聲，每節軀干上都嵌著枚青銅鏡碎片。

林墨的青銅鏡突然脫手飛出，與蜈蚣身上的碎片產生共鳴。無數記憶殘片涌入腦海：血河之上，趙少宇將少女的心臟投入熔爐；秦先生跪在暴雨中，用秘法將周子明的殘魂封入陶俑；最后是漫天箭雨中，自己身披星紋法袍開啟青銅門的畫面...

“原來是你！“蜈蚣背上的人面突然開口，聲音正是趙少宇，“三百年前壞我好事的星官！“

怪物噴出毒霧的瞬間，周子明咬破舌尖畫出血符。地窖頂部突然坍塌，月光如瀑布傾瀉而下。林墨看到少年在月光下逐漸透明，皮膚下浮現出陶土的裂紋。

“帶銅鏡...去亂葬崗...“周子明的身體開始崩解，金色沙礫從裂縫中涌出，“那里有...真正的祠堂...“

當最后一粒沙被夜風吹散時，趙少宇的狂笑震落簌簌塵土。林墨攥著發燙的青銅鏡奪路而逃，背后傳來百鬼哭嚎。他踏過燃燒的田野時，發現那些焦黑的稻穗里結著的全是帶牙的麥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