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葬崗的磷火在石碑間游走，像無數雙窺視的眼睛。

林墨跪在焦土上，十指深深插進混著骨灰的泥土里。周子明消散時揚起的金砂正在他掌心凝結，漸漸聚成個殘缺的八卦羅盤。當最后幾粒砂子歸位的剎那，遠處傳來晨鐘暮鼓般的轟鳴——那座本該被焚毀的私塾，竟完好無損地矗立在尸骨堆中。

青瓦白墻的院落里飄著讀書聲，卻是用古楚語吟誦的《招魂》。林墨攥緊青銅鏡翻過斷墻，看到十幾個學童正圍坐在槐樹下。他們手中捧著的“書簡“竟是人皮縫制，每片竹簡都在滲出血珠。

“子醜寅卯，魂歸來兮。“教書先生背對著門，戒尺敲打石桌的節奏與心跳共振。當林墨看清他手中那卷《山鬼》時，全身血液瞬間凝固——那正是秦先生從不離身的古籍，封皮上還沾著三天前的火場灰燼。

學童們齊刷刷轉頭，每張臉上都蒙著層半透明的蠟膜。林墨的腳步聲驚動了檐角銅鈴，那些銹跡斑斑的鈴鐺突然瘋狂搖擺，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響。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整座私塾里所有的影子都是反的。

“林公子來早了?！敖虝壬従忁D身，青銅面具下傳出秦先生的聲音，但語調卻透著陌生的陰冷，“離月晦還有三日呢?！?

林墨倒退半步，后背撞上某種柔軟的東西?；仡^看見個扎雙髻的女童正仰頭沖他笑，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滿口鋼針般的利齒。她懷里抱著的陶罐里，浸泡著十幾顆眼球。

“先生教我剝的。“女童舉起一枚發青的眼球，“要趁著人活著的時候剜，這樣的瞳仁才能映出前世...“

青銅鏡突然發燙，鏡面映出女童真實的模樣——那分明是個腐爛的尸傀，蛆蟲正從她空洞的眼窩里簌簌掉落。林墨揮鏡橫掃，青光觸及尸傀的瞬間，整座私塾的景象如同被石子擊碎的水面般蕩漾起來。

青瓦化作白骨，白墻變成人皮，槐樹的每片葉子都睜開血紅的眼睛。秦先生的面具裂開蛛網紋，露出下面趙少宇的面容：“星官大人好眼力?！?

林墨轉身欲逃，卻發現來時的路變成了萬丈深淵。私塾的地面開始蠕動，青磚縫隙間伸出無數枯手。學童們手拉著手圍成圈，吟誦聲越來越急：“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干，何為四方些？“

“三百年前你毀我血祭大典，今日便用這具肉身償還！“趙少宇的佩劍燃起黑炎，劍鋒所過之處，空間竟被灼出焦黑的裂痕。林墨舉起青銅鏡格擋，鏡中星紋法袍的身影突然睜開了額間豎瞳。

劇痛從眉心炸開，林墨感覺有滾燙的金屬液體注入血管。當趙少宇的劍尖離咽喉只剩三寸時，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結出法印。地面浮現出璀璨星圖，二十八宿的方位同時升起光柱。

“紫微斗數？“趙少宇驚怒交加，左眼突然爆裂，涌出的黑血在空中凝成九頭相柳的虛影，“就算覺醒宿慧又如何？你這具身體根本承受不住...“

話音戛然而止。

周子明的盲杖從背后貫穿了趙少宇的心臟。少年殘破的身軀在星光中若隱若現，皮膚下的陶土裂紋里流淌著銀河般的光輝：“他的確承受不住，但加上我呢？“

林墨的視野突然分裂成兩個維度：現實中的私塾正在崩塌，而星光照耀下的虛空里，他看見三百年前的自己將周子明的殘魂封入陶俑。彼時的秦先生還是個年輕術士，正用青銅刀剖開自己的胸膛，取出跳動的心臟放入祭壇上的秘匣。

“原來這就是...“林墨的喃喃自語被驚天動地的龍吟打斷。趙少宇的身軀化作黑霧消散，又在祭壇上方重組為三頭六臂的魔神相。秘匣在煞氣沖擊下自動開啟，匣中飛出的不是心臟，而是半塊雕刻著二十八宿的玉璧。

周子明突然抓住林墨的手按在玉璧上：“物歸原主的時候到了?！?

星光如瀑，玉璧缺口處涌出銀色的血液。當林墨的掌心與玉璧完全契合時，整座亂葬崗的地面開始塌陷。無數棺槨破土而出，在星光中熔解重組，最終聚成高達百丈的青銅巨門。門環是銜著日月的神獸椒圖，而鎖孔的形狀正是那面青銅鏡。

趙少宇的魔神相發出不甘的怒吼，卻被星光照得千瘡百孔。林墨在劇痛中看清了門上的銘文——那是用殄文篆刻的《歸藏易》，記載著逆轉時空的禁忌之術。

“快！“周子明的身體已經透明到能看見背后的星斗，“用你的血...“

青銅鏡嵌入鎖孔的剎那，林墨咬破舌尖噴出血霧。血珠懸浮在空中，勾勒出河圖洛書的圖案。當最后一道軌跡完成時，他聽見了來自三百年前的呼喚：“恭迎太微垣星官歸位！“

強光吞沒了一切。

等林墨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躺在私塾的廢墟上。晨霧中有個佝僂身影正在翻找瓦礫，白發上沾滿露水。當那人舉起破碎的秘匣時，林墨看到了秦先生滿是皺紋的側臉。

“值得嗎？“林墨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得可怕，“用三百年的時間布局，就為了讓我重生？“

秦先生渾身一震，秘匣碎片從指間滑落。他顫抖著扒開衣襟，露出胸口碗口大的黑洞：“當年您兵解前將半塊星官玉璧封入老朽心臟，如今總算...“話未說完，他的皮膚突然開始龜裂，無數星光從裂縫中迸射而出。

林墨撲過去想抓住他，卻只接到一把星砂。砂礫中浮動著記憶殘片：年輕時的秦先生跪在暴雨中接受秘法傳承；周子明的陶俑之軀在月夜被注入殘魂；還有趙少宇在血池中與相柳締約的瞬間...

廢墟深處傳來嬰兒啼哭。林墨循聲找到個青銅襁褓，里面躺著個雙目緊閉的男嬰。嬰孩眉心有朵金蓮印記，手腕上纏著浸血的五帝錢——正是周子明平日用的那串。

“星砂重塑需要百年...“秦先生最后的聲音在風中消散，“請護他...“

朝陽躍出地平線時，林墨抱著嬰兒站在青銅巨門前。門扉正在緩緩關閉，透過最后的縫隙，他看見三百年前的自己站在星宮之巔，腳下是燃燒的十八座城池。趙少宇被鎖在隕星打造的囚籠里，金瞳中的怨恨穿越時空刺來。

懷中的嬰兒突然抓住他的衣襟。林墨低頭看去，嬰孩睜開的眼眶里沒有瞳孔，只有兩團旋轉的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