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完鐘的黃鎮和村長二人,回到曬場上定定的看著遠方小路上的兩道身影。
兩道身影似緩實疾,不過十幾息的工夫,身形便逐漸清晰起來。
只見來人身著長袍,從下到上一身玄色打扮,唯有雙臂袖口處,加以紅色點綴,腰挎制式長刀,一眼看去頗為威儀。
未等兩人來到面前,黃鎮便遠遠的迎了上去。口中笑道:“李爺來了!李爺還是這般準時,盡職盡責,盡職盡責哇!”
被黃鎮喚作李爺的是個黑面長須的中年男子,見黃鎮如此湊上來吹捧,并不為所動,只是微微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
黃鎮拱著手來到李爺面前,聽到李爺不咸不淡的回復,也并未放在心上。
旋即轉頭看向李爺身邊的青年,臉上笑容更加濃厚的開口問道:“這位小爺好生年輕,不知怎么稱呼?”
那白面青年聞言并未開口,反倒是李爺淡淡說了句:“叫聲許爺就成”,算是打了圓場。
不待黃鎮繼續開口,李爺向著終于緩緩走來的村長說道:“村長,早些開始吧,我二人也好早些去下個村子。”
“敲過鐘了,想必鄉親們已在來的路上了。二位大人不如去樹下歇息一會,小老兒主持納糧便可。”村長聞言點了點頭,指著曬場旁的大樹,輕聲說道。
淡淡的嗯了一聲,李爺便拽著許爺施施然向著樹下行去。
不多時,便見到一眾村民或推或抗的帶著糧食來到了曬場集合。
村長見人已不少,便放下煙桿,從腰間抽出花名冊。黃鎮也適時開口,催促村民排好隊,按村長叫名順序上前納糧。
“李叔,你與那黃鎮相熟?聽說此人可是臭名昭著的村霸。”名為許然的白面差役,猶豫半天還是問出了口。
黑面中年人半晌無言,終究是長嘆出聲:“然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說叔不該和那黃鎮有所交集,甚至覺得叔就是那黃鎮的一丘之貉,是也不是?”
許然張了張嘴,終究是沉默下來沒做解釋。
“唉,然子你剛披上這層皮,很多門道還不懂。”
“你爹月余前應召去圍捕那黑風嶺的賊人,當時他離練筋大成只差一線。只要等那個月的淬體丸發下來,入了練筋大成。說不得不會丟了性命。”
談到自己的同伴,李爺也是一陣唏噓,一臉緬懷之色,那許然也是一臉悲憤的表情。
“老許修煉是最刻苦的,境界也是我們同期里最高的。平日里不知付出多少努力,立下多少功勞。為什么最后還是買不起幾枚小小的淬體丸呢?”
“十幾兩銀子害了老許的性命,他的買命錢,到你手里也不剩多少。不說上面的,只說那些個同僚,一年收的孝敬都夠買老許一條命了。”
李爺臉上神色逐漸隱去,右手按在腰間刀柄上,語氣淡漠的說道。而旁邊的許然則雙眼無神的看著曬場上納糧的村民。
“黃鎮!你再踢一腳,老子立馬跟你拼命!”
黃鎮看著面前將手放到后腰處的漢子,又看了看地上裝滿糧食的斛,悻悻的將剛抬起的腳收了回來。隨即便轉頭,向著李爺這邊看來。
李爺只是輕輕點頭,便又轉頭向著許然輕聲說道:“老許修煉最刻苦,境界最高,又如何呢?”
他看著面前這個故人之子,仿佛看到了十七年前的自己。
誰披上這身皮的時候,還沒個救民于水火的愿景呢?只是能堅持下來的不多罷了。
“這個世道,吃苦成不了人上人的。”李爺想到此處,自嘲地笑了笑,斟酌著對許然開口道。
說完也不忍心再看許然,李爺便邁步來到村長身邊,一起主持起這次的納糧稅收起來。
眼看差役加入,村民們心中發憷,原本推搡叫罵的氣氛也頓時為之一肅。進退有據,納糧的進程變得飛快。
隨著村長劃掉花名冊上的最后一個名字,此次稅收也接近了尾聲。
“如何?都清點無誤了?”看到村長將花名冊遞來,李爺上前一步接過,開口對著村長說道。
村長卻支支吾吾,一時語塞。
再看去,旁邊的黃鎮亦是一臉氣憤。李爺心下疑惑更甚,只是還不待開口相問,便聽得黃鎮扯著嗓子吼道:“沈淵沒來!”
“沈淵?”李爺皺眉看向村長。
“回大人,這個黃老弟比我清楚。”村長不知如何作答,索性輕飄飄的將問題甩給了黃鎮。
將問題甩給黃鎮后,村長心底便不斷盤算,不是說好了沈淵與黃鎮達成協議,今日過戶田地嗎?
為何此時卻不見人影?莫非事情有了變故?若果真事態有變,那他這次就是棒,也要將兒子棒去沈淵家,與黃鎮爭上一爭。
黃鎮接過話頭,三言兩語將他與沈淵的協議解釋清楚,并表明已經派人前去招呼沈淵前來納糧后,便后退一步不再多言。
雖然黃鎮的講述中,已經盡可能將他美化的義薄云天。但李爺一聽便知其中貓膩,不過是見怪不怪也沒心思深究了。
反倒是一旁不知何時來到眾人身邊的許然,聽完后,對著黃鎮怒目而視。
“沈淵?這名字聽著有點耳熟。”許然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對著李爺開口。
李爺也是深有同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了。這時村長適時開口,對著李爺說道:“大人見過的,月余前沈家小子報官還是大人來做的筆錄。”
“哦,是那個未過門的婆娘毒死了爹娘,然后婆娘失蹤的那家?”李爺經村長一提醒,終是想起來了當時的情景。
“那便再等等吧。”李爺開口道。眾人自是無異議,唯有黃鎮急的如同熱鍋螞蟻般,再次喚來一名狗腿子,催促他趕緊去尋沈淵前來。
“沈家小子人呢?這抗稅可是大罪啊。”
“嘿嘿,多半是沒糧又沒錢,不敢前來了。”
“躲著有啥用,除非去當流民,可這年頭,流民也是死路一條啊。”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開來,眉頭緊皺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
就在鄉親們討論之時,黃鎮手下小名為狗子的矮胖青年,向著曬場狂奔而來。
只見狗子推搡開村民,一路小跑至黃鎮身邊,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著粗氣道:“來,來了。”
黃鎮聞言心中仿佛大石落地,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李爺緊皺的眉頭也是舒展開來,來了就好,在青石村已經耽誤了不少工夫了。
“可,可是,沈淵穿著,穿著......”狗子的話帶著粗重的喘息聲再次響起,眾人聞言心中疑惑,啥時候了,那沈淵就是光著身子,該交稅也得交稅。
“沈家小子來了!”不知是誰眼尖,喊了一聲,眾人聞言紛紛轉過頭去。
只見小路上,一身紫衣的沈淵正緩步而來,腰間紫色腰牌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沈淵來到曬場,人群自發向兩邊散開,沈淵則面色自若的緩步穿過人群,來到李爺和黃鎮等人面前,對著李爺拱手一禮。
“振威武館親傳弟子,沈淵。見過二位大人。”
此時許然看著眼前身形修長,神色自若的紫衣青年,終于是想起來,他上次見到這個名字,是在武館呈給官方,要求免除賦稅的花名冊中。
沈淵行禮過后,轉身看向一旁面色不自然的黃鎮,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紙田契,對著黃鎮遞了過去。
“黃大哥,沈某的田契,你可得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