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紫禁城外。

皇極殿的宴席剛散去不久，不少凈軍沉浸在發放賞銀后的喜悅

石大柱一直咧著嘴，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挨個拍打著圍攏過來道賀的同僚肩膀。

他新領的百戶腰牌和那柄陛下親賞，刀柄鑲嵌銀絲的精鋼腰刀成了眾人羨慕的焦點。

“行啊，石蠻子，這才幾天，先是當上總旗，今日就成了百戶，以后可得罩著弟兄們。”

“三百兩雪花銀，娘的，夠娶好幾房婆姨了。”

“御賜的寶刀，讓俺摸摸，沾沾貴氣。”

……

喧鬧聲中，幾個關系最鐵的凈軍同僚簇擁著石大柱，嚷嚷著要去附近新開的聞香樓再喝幾盅。

非得讓新晉的石百戶大出血不可。

石大柱憨厚的笑著，腦袋卻堅定地搖了搖。

他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護著中那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

那是宮里御賜的糕點。

陛下宴請凈軍時每人都有份，只不過他一口沒舍得動。

“不了不了，今兒個真不行。”石大柱的聲音如同悶雷，卻帶著難得的柔軟。

“俺得回家，俺家那小丫頭還等著俺呢！”

眾人起哄：“呦，百戶大人還是個妹管嚴啊！”

“啥妹管嚴，那是咱石百戶心疼妹子，是好漢子。”

“成，那改日，改日你這頓酒跑不了。”

石大柱笑著應承，擺脫了熱情的同僚。

接著他將那柄御賜腰刀仔細掛在腰間，又把那包珍貴的糕點更緊地摟在懷里。

隨后邁開大步，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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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正，京畿南城。

石大柱所謂的家，不過是南城偏僻處一間租來的土坯房。

墻皮剝落，窗戶用厚實的油紙糊著，勉強抵御著冬日的寒風。

但家門口打掃得干干凈凈，窗臺上甚至還擺了一盆不知名的野草，顯露出主人家的用心。

石大柱推開門，一股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頓時驅散了外面的嚴寒。

“哥，你回來啦！”一個如同黃鸝鳥般的聲音響起。

隨后一個穿著碎花棉襖的少女，從里間蹦了出來。

正是石大柱的妹妹，石小丫。

不過十余日光景，石小丫的變化堪稱脫胎換骨。

原本枯黃如草的頭發如今有了黑亮的光澤，并被石小丫編成了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

她臉上那層因長期饑餓導致的菜色已然褪去，透出少女健康的紅暈。

雖然身材依舊瘦弱，但不再是那種風吹就倒的嶙峋。

眉眼也長開了些，能看出是個清秀俊俏的姑娘胚子。

尤其是那雙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生氣和依賴。

此刻正彎成了月牙，滿是喜悅地看著哥哥。

“哎，回來了。”

石大柱看到妹妹，臉上的線條瞬間柔和下來。

接著他笨拙地從懷里掏出那個油紙包，遞到石小丫面前。

“丫頭，快看哥給你帶啥好東西了，御膳房做的糕點，快嘗嘗。”石大柱催促著，眼里滿是寵溺。

小丫小心翼翼地解開絲帶，揭開油紙。

一股混合著奶香、蜜甜和油脂的誘人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而油紙里面碼放著七八樣她從未見過的精致點心。

有的潔白如雪，做成花瓣形狀；有的金黃酥脆，撒著芝麻；有的軟糯晶瑩，能看到里面的豆沙餡兒…

“真好看，真香。”

石小丫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發出驚喜的低呼。

“這…這得多少錢啊！”小丫咽了口口水，卻不敢伸手拿。

“傻丫頭，皇上賞的，不要錢。”

石大柱笑著拿起一塊最白的荷花酥塞到妹妹手里。

“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聽到這東西不要錢，石小丫這才輕輕咬了一小口。

酥軟香甜的口感瞬間在舌尖化開，是一種她從未想象過的美好味道。

她幸福地瞇起了眼睛，小口小口地吃著，嘴角沾上了點點碎屑都舍不得擦。

“唔，真甜…真好吃，哥你也吃。”她含糊不清地說著，眼睛里洋溢著滿足。

“哥不吃，哥在宮里吃過了，這些都是你的。”

看著妹妹滿足的樣子，石大柱心里比喝了蜜還甜。

他搓著手，嘿嘿笑著。

接著又像是想起什么，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丫頭，再給你看個更好的。”

只見他先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布袋，解開繩扣，往桌上一倒。

“嘩啦啦！”

白花花的官鑄銀錠，足足三百兩。

見此，石小丫的驚呼卡在喉嚨里，眼睛瞪得比剛才看見糕點時還要圓。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不，她連想都沒想過。

“這…這么多銀子…”她聲音都發顫了。

桌上黑壓壓一堆，那得是多少錢，她想象不出來。

只知道以前爹娘在世時，全家一年到頭在地里刨食也攢不下三五兩銀子。

“皇上賞的，你哥我升官了。”

石大柱挺起胸膛，拍了拍腰間那柄腰刀，讓自己顯得威風些。

“凈軍百戶，正六品的武官，這刀也是皇上親賜的”

看著那閃閃發光的銀子和威風凜凜的腰刀，又看看哥哥那自豪的臉龐，巨大的喜悅和驕傲瞬間淹沒了石小丫。

她放下糕點，激動地抓住哥哥的胳膊又蹦又跳：“真的？”

“哥，你太厲害了，你是大官了，咱家…咱家再也不會挨餓，再也不會受人欺負了。”

可隨后石小丫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看了看桌上有些刺眼的白銀，再看向哥哥身上那塊嶄新的百戶腰牌。

宮里的賞賜又給錢又給刀，還升了官…這得是立了多大的功勞？又得是冒了多大的險？

雖然心中有所擔憂，但石小丫盡力讓自己表現出開心。

她不想讓哥哥擔憂自己。

看著妹妹高興的模樣，石大柱心里那點因即將離別而生的陰霾卻越來越重。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變得有些遲疑和小心翼翼。

他拉著妹妹在炕沿坐下，聲音低沉了下來：“丫頭，哥…哥明天一早得出去公干一趟。”

聽聞此話，石小丫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明亮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恐懼。

“公干？去哪？去多久？危不危險？”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子彈般射出，她緊緊抓住石大柱的胳膊。

凈軍！

那是要殺人的。

哥哥上次回來，肩膀上那道猙獰的新疤還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