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將鷹嘴崖染成血色時，孫傳庭站在山寨最高處的瞭望臺上。秋風(fēng)卷著枯葉拍打在他肩頭，靛青色的衣袍獵獵作響。他望著下方忙碌的人群——婦女們支起大鍋熬粥，孩童們抱著新編的草鞋跑來跑去，幾個老者正用山藤修補破損的柵欄。

“叫趙大柱、王栓柱和周大夫來。”孫傳庭對身后的張小山說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瞭望臺欄桿上的刀痕——那是昨夜激戰(zhàn)留下的。

片刻后，三人陸續(xù)到來。趙大柱的豹皮襖已經(jīng)換成粗布短打，但腰間仍別著那把鬼頭大刀；王栓柱手里還拿著半塊啃了一半的麥餅，嘴角沾著餅渣；周大夫則背著藥箱，指尖殘留著草藥的青綠色。

孫傳庭從懷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皮紙，在欄桿上緩緩展開。那是張精細的山寨改造圖，墨線勾勒出的輪廓與眼前景象重疊，卻又多了許多新增的標記。

“我要繼續(xù)前往太原，不能多逗留。”孫傳庭開門見山，手指點在圖紙中央的議事廳位置，”但這些人需要安置。趙大柱，我決定讓你暫領(lǐng)此地防務(wù)。”

趙大柱的濃眉立刻擰成了疙瘩：“老爺！俺跟您去太原！讓李二狗那廝...”

“李二狗沒你這份狠勁。”孫傳庭打斷他，指尖移到圖紙東側(cè)的懸崖，“這地方易守難攻不假，但若真被官兵或山匪圍山，需要個敢斷后的人。”他直視趙大柱的眼睛，“你昨夜殺人時，連眼皮都不眨。”

趙大柱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突然單膝跪地：“俺...俺聽老爺?shù)模　贝旨c的大手卻緊緊攥住刀柄，青筋暴起。

孫傳庭又指向圖紙西側(cè)的民居區(qū)：“王栓柱，你管庶務(wù)。每日口糧發(fā)放、房屋分配、糾紛調(diào)解——這些比殺人更難。”他頓了頓，“尤其是那些被糟蹋過的姑娘，得給她們找些活計，繡花也好，采藥也罷，要讓她們覺得自己有用。”

王栓柱的麥餅掉在地上，碎成幾瓣。這個關(guān)中漢子突然紅了眼眶：“老爺...您放心...俺娘就是被縣太爺逼死的...俺知道她們...”

最后，孫傳庭的手指停在圖紙南側(cè)一片空白處：“這里建醫(yī)館。周大夫，我希望你不僅治病，更要收徒。”他從袖中取出本薄冊子，封面上寫著《簡易方術(shù)》，這是孫傳庭在家時整理的，就是為了找個能招攬的大夫，“從寨中孩童里挑些伶俐的，教他們認藥、把脈、救治。”

周大夫接過冊子，枯瘦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翻開第一頁，是幅精細的人體結(jié)構(gòu)圖，旁邊密密麻麻標注著治療各種常見病的簡易方法。最末頁還夾著張藥方，標題赫然是“避瘟丹”。

“這...”周大夫猛地抬頭，“老爺怎會有這等秘方？”

“家母留下的。”孫傳庭目光飄向遠方，“她常說，亂世里最金貴的是大夫。”突然壓低聲音，“尤其要教姑娘們學(xué)接生和小子們戰(zhàn)場簡單的緊急救治方法，這世道太慘。”

暮色漸濃，山寨里點起了火把。孫傳庭的部署還在繼續(xù)：“圍墻要加高五尺，用糯米漿混夯土...后山瀑布下安置水輪，可以舂米、打鐵...東崖那片緩坡能開梯田...”

“你要在這三天內(nèi)，帶人把前山道改造成這樣。“孫傳庭在圖紙上畫出幾道曲折的線，然后對著趙大柱說道，“每處拐角設(shè)陷坑，鋪上浮土。瞭望臺底下埋火藥——真到萬不得已，就炸塌山口。”

王栓柱倒吸一口涼氣，周大夫的胡子都翹了起來。只有趙大柱咧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齒：“妙啊！讓來犯之?dāng)秤衼頍o回！”

“記住，”孫傳庭的聲音突然冷得像冰，“你們首要任務(wù)是保命，不是拼命。若事不可為，帶著婦孺從后山密道走。”他指了指圖紙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標記，“這里有處山洞，穿過去是獵戶的索道。”

交代完畢，孫傳庭獨自走向崖邊。山下，新收編的青壯們正在操練，李二狗的口號聲隱約可聞。身后傳來腳步聲，是周大夫捧著本破舊的冊子跟來。

“老爺...”老大夫欲言又止，最終將冊子遞來，“這是老朽行醫(yī)三十年的筆記，或許...對老爺有用。”

孫傳庭翻開冊子，扉頁上題著“濟世活人”四字，墨跡已有些褪色。內(nèi)頁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病癥和藥方，字跡工整得不像出自男子之手。在“婦人科”章節(jié)，還夾著幾片干枯的草藥標本。

“令愛的筆跡？”孫傳庭輕聲問。

周大夫的眼淚砸在崖石上：“那丫頭...若活著...定能幫老爺培養(yǎng)出好郎中...”

夜色完全籠罩山寨時，孫傳庭在《行程錄》上添了最后幾筆：趙大柱勇猛有余，需以仁心輔之；王栓柱可堪造就，尤善撫民；周氏醫(yī)術(shù)，當(dāng)廣傳天下；此間孩童，皆可為未來根基。

次日拂曉，車隊重新整裝。留下的老弱婦孺擠在山門前相送，有人遞來新納的布鞋，有人塞上腌好的山貨。趙大柱帶著二十個留守青壯列隊兩旁，鬼頭大刀在晨光中泛著寒光。

“最多半月必回。”孫傳庭對三人最后叮囑，“若遇急事，派郭雀兒走獵戶小道報信——那孩子身形小，不易被發(fā)現(xiàn)。”

車輪碾過山道時，張小山突然指著崖頂驚呼：“老爺快看！”只見最高處的旗桿上，那面孫字旗旁邊，多了面繡著藥葫蘆的白色幡旗，正在朝陽中獵獵飛舞。周大夫瘦削的身影立在旗下，像棵不屈的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