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中，一名身穿黑色風衣的少女拿著筆記本坐在沙發上，手中的鋼筆已經將紙張洇出了不小的一團墨點。

“嘿！卡蘿爾！還在想那個死人？”

同事的話將卡蘿爾從愣神中拉了回來，她眨眨眼，沖著自顧自坐到她身側的青年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畢竟最近本來就不太平，現在又突然出現了個奇怪的尸體，實在由不得多想。”

“你才加入守夜人多久？這就替上面的老爺們操心起來了？”

青年隨意地將腳翹在了茶幾上，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根卷煙叼在了嘴里，“咱們只是普通隊員，上面說啥咱照做就行了。”

卡蘿爾沒有接話，她碧綠的眼睛安靜地注視著面前的青年，“所以說，芬恩先生突然過來是有什么事嗎？”

“隊長讓我跟你說，真理學會的那個瘋了的學者找到了——在咱們的地界，南區市中心大圖書館，咱們收拾一下現在就出發。”

“只有我們？真理學會的人他們不自己管？”將筆記本收起來，卡蘿爾疑惑地問了一句。

“避嫌唄。”

芬恩抬手敲了一下卡蘿爾的腦袋，在后者的痛呼聲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你平時不挺聰明的，怎么這還想不到？而且那家伙只是半瘋，沒徹底失控，咱們去屬于專業對口——行了，趕緊下樓，馬車都到門口了。”

樓下的客廳，三名身穿同款黑風衣的人或坐或立，走在前面的芬恩沖著為首的看起來格外古板的中年男人揮了揮手，“戴維森老大，人我帶下來了！”

看到芬恩嘴里叼著的卷煙，名叫戴維森的中年人微微皺了下眉，卻最終什么都沒說。

視線移向后面的卡蘿爾，見人員到齊，他微微頷首，“走吧，咱們去圖書館。”

眾人魚貫而出，坐進了停在門口的四輪馬車里，很快，在車夫的催促中，馬車向著萊恩市大圖書館的方向駛去。

而此刻的圖書館中，一道身影格外狼狽地穿過書架、桌椅還有人群，一路留下凄慘呼救聲。

“救命啊！殺人了！”

“要死了啊！”

求救聲在圖書館內回蕩，然而周圍的人卻毫無察覺，甚至連被撞翻的路人也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只以為是自己腳下一滑——

就仿佛整個世界被分割成了平行的兩個部分，世界的這端，一個人在被怪物追逐，而世界的另一端，一切都在如常運轉。

盧西恩氣喘吁吁的跑著，身后不遠不近綴著一只長著書本腦袋的怪物。

怪物奔跑間黑色的文字如涎水飛濺，書頁開合發出的刺耳摩擦聲像極了一個人的低語。

不，那家伙就是在說話。

它在“傳教”，在向他歌頌【真理】的偉大，讓他跟自己一樣享受【真理】的賜福。

如果問盧西恩現在是什么感受，應該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就不應該腦子一抽扯什么《道德經》。

鬼知道為什么那些穿越小說的主角念個“床前明月光”眾人就拜倒折服，到他這毫無幫助不說，竟然還能給怪物滿血開二階段！

而且前腳他剛在黑貓身上用光了身上的所有儲備，兜里空空如也，身體素質只比普通人強點但有限的他此刻根本沒有自保手段。

好在前面就是樓梯，下了樓就是圖書館大堂，馬上他就能逃出去了！

但，身后的怪物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似是終于對這場追逐感到了無聊，它放棄了“傳教”，書頁開合間發出了一聲咆哮，緊接著周圍的書本仿佛活過來般，扇動著書頁騰空飛起，欲要阻攔盧西恩的腳步。

在書本的干擾下，盧西恩一聲驚呼，一腳踩空，滾下了樓梯——

“臥槽！”

“前面就是圖書館了。”

馬車內，戴維森叼著沒有點燃的煙斗，視線望向窗外——在街道的盡頭，一棟高大的大理石建筑安靜地佇立。

“雖然從線人發現目標匯報到咱們趕過來只用了十分鐘不到，但咱們都不能確保十分鐘的時間會發生什么——還是要提高警惕。”

“收到。”

隊員們齊齊點頭，正襟危坐，等待著馬車的到達。

到了！快到了！

盧西恩的眼中浮現出了希冀的光芒，大堂的盡頭，那敞開的大門幾乎近在眼前！

身后，那怪物的叫聲愈發尖銳了，似乎隱隱還有一絲惱羞成怒的焦急。

在身后人們的驚呼聲中，越來越多的書籍脫離了原本的位置，被那些粘稠的文字牽引著與怪物融為一體，讓那怪物變得越發巨大臃腫！

“隊長！快看門口！”

剛從馬車上下來，芬恩就瞪大了眼睛，指著圖書館門口叫喊起來。

緊跟其后的卡蘿爾下意識望向門口，雙眼不由得瞪大——

她又看到了那個格外眼熟的青年。

此刻，那活蹦亂跳的青年正慘嚎著從圖書館門口跑出來，而他的身后死死跟著一個由無數書籍構成的龐大怪物！

跑到門口的青年顯然也看見了剛從馬車上下來的眾人，他雙眼一亮，揮舞起手臂：

“救命！我——”

“噗嗤！”

一根流動著無數粘稠文字的枯瘦手臂猛地自青年身后貫穿了他的胸口，在青年錯愕地目光中，手臂回縮，將他拖進了密密麻麻的書籍中。

“救人！”

戴維森大喊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左輪手槍，周圍的隊員二話不說，向著那怪物沖了過去！

“老大！這是你說的‘半瘋’？”

芬恩的身影在影子中瘋狂閃現，每次閃現都會有大量書籍從怪物身上脫落。他趁著攻擊的空檔沖著戴維森喊了一嗓子，“這家伙都快把半座圖書館搬空了！”

“該死！這家伙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已經徹底失控了！”看著橫沖直撞的怪物，戴維森立刻扭頭，沖著站在身后的卡蘿爾命令道：

“卡蘿爾！設置帷幕！不要讓他跑出來！”

“收到！”

一片常人無法見到的漆黑帷幕升起，怪物狠狠撞在帷幕之上，書籍四濺，巨大的力量震得整個帷幕都在顫抖。

怪物嘶吼，一條流淌著粘稠文字的書本觸須猛地抽出，在陰影中跳躍的芬恩躲閃不及，瞬間被那黑影抽飛出去！

“隊長！這家伙估計已經突破四階了！這樣下去我們打不過！”

一旁的隊員叫喊起來。

“撐住！”戴維森一發子彈打在怪物的頭部，炸開了一個巨洞，隨后扭頭沖著一瘸一拐從書堆里爬出的芬恩喊道：“芬恩你先撤回來！用你的陰影跳躍去教會叫增員！”

“好。”

芬恩的身體再次飛快爬上陰影，只是這一次，陰影爬升到大腿就不動了，他滿臉錯愕，“老大！污染突然增強，我的能力失效了！”

隨著芬恩話語落下，那書籍組成的怪物突然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嘶吼，眾人佩戴的用于探測污染的懷表指針紛紛開始劇烈顫抖。

“該死！這污染強度是tm四階能搞出來的？”

看了眼手里的懷表，戴維森一聲怒罵，又是一顆子彈飛出，延緩了怪物的攻勢，“那就用你的腿跑！”

“隊長！他不動了！”

就在此時，一旁的隊員叫出了聲。

戴維森抬眼望去，便見那怪物果然停止了攻擊，身體上流動的文字和書籍開始劇烈的顫抖。

“有異動！注意警戒！”

戴維森一聲令下，周圍的隊員迅速將怪物包圍，警惕地盯著異變的怪物。

怪物發出了哀嚎，那書籍翻動發出的摩擦聲正逐漸被一種在場眾人從沒聽說過的，極具韻律節奏的古怪語言代替：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好！是污染”戴維森最先反應過來，他一聲大喝，“是沒見過的污染，阻斷劑不管用！快升屏障！”

隨著戴維森話音落下，幾名隊員雙手抬起輕點，如同彈奏某種樂器，悠揚的小夜曲自虛空中響起，將所有雜音隔離在外。

吟誦與小夜曲碰撞，卻沒有產生任何激烈的場面，如水滴融入大海，那吟誦就那么融入了小夜曲，然后將其染上了相似的韻律。

“這到底是什么污染！連小夜曲的屏障都能同化！”芬恩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語：“真理的那幫書呆子還有這手段？”

并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或者說，所有人都陷入了同他一樣的震驚和疑惑中。

相較于依靠屏障苦苦支撐的眾人，那正不斷從身體的每一本書中發出奇異吟誦聲的怪物顯然直面了更可怖的污染。

它痛苦地扭曲起來，撕扯著身上的書籍，在地上瘋狂掙扎，漆黑而黏稠的文字四處飛濺。

“……無名，天地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

在一聲聲極富韻律的朗誦聲中，那怪物身上流動的一條條晦澀難懂的文字被強硬地扭曲，變成了不明含義的方塊符號。

被扭曲的文字又反過來將更多文字扭曲成自己的“同類”，隨后爭先恐后地從怪物身上脫離，消失在空氣中。

隨著奇異的朗誦步入尾聲，怪物身上，用來固定書籍的文字已然消耗殆盡。

隨著最后一縷文字消散分解，那怪物再也無法支撐身上的書籍，它在發出了最后一聲悲涼的哀嚎后，在眾人面前如雪崩般分解崩塌，濺起一地灰塵。

待到塵埃落定，原地只留下了一堆小山般的書籍。

“污染消失，他死了。”

看了眼手中的懷表，戴維森平靜地說道。

沒人因聽到這個消息而歡呼雀躍，一種肅穆的氛圍逐漸在隊員中傳開。

看著面前的一片狼藉，隊長嘆了口氣，將懷表反扣心口，開口念誦起來：

“愿紅月撫平你緊繃的瞳孔，以夜露滌凈你沾染囈語的魂靈；”

“安息吧，渡鴉銜走了你的疲憊；”

“此刻起——永沐靜謐。”

——這是黑夜教派的傳統，是為逝去的同伴念誦的悼詞。

眾人一并低頭肅穆地站立著，靜靜聆聽著隊長的悼詞，為逝去之人默哀——哪怕隸屬不同教派，這書籍怪物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短暫的悼念儀式結束，戴維森松了口氣，他抬起頭看向眾人，“危機結束，準備善后吧。”

“這就……結束了？”

芬恩如夢初醒，“剛才那是什么東西？”

“別管發生什么了！這怪物剛才吞了一個人進去！那個人有問題！”卡蘿爾喊了一聲，率先沖到了書堆面前。

其余隊員聞言也趕過來，七手八腳地將那些書移開。

很快書山被扒開，隊員們從中拖出了一名胸口開了個洞，已然出氣多進氣少的青年。

盧西恩看向將他救出的隊員們還有那個眼熟的姑娘，無奈的扯了扯嘴角。

他想說話，可惜胸口的洞讓他只能發出“嗬嗬”聲。

用盡最后力氣，盧西恩強行將嘴角扯出一個笑容，隨后緩緩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卡蘿爾發出了一聲驚呼，她手里的懷表指針竟瘋狂地旋轉起來，速度之快幾乎在表盤上畫出了殘影，而躺在地上的青年尸體則驟然崩解，化作了一地黑色的方塊字，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