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喧鬧,市聲如沸,街頭忽現酒旗斜挑。
酒館飛檐如翼,檐角風鈴輕晃,似在招徠往來行客。
推門而入,酒客們談笑聲交織,菜、酒香浮動間,一派人間煙火。
“掌柜的,打兩碗酒!”
“哦,再來份辣子肉。”
“好嘞!”
館內四方空間,只有一層,說是酒館,更像是歇腳友談之處。
宋香元是掌柜,是小二,也是廚爺。
往日還有他家婆娘給她點錢,不過因為道長一席話,兩口子再三商量,決定讓宋氏多照看宋無陽一段時間。
至少待到能生活自理再說。
“咦,掌柜的,這柳條長得好大個兒欸,當不當買?”
“哎呦,不好意思,這真賣不了。”
宋香元訕笑搖頭。
前些時候宋氏產期將至,兩口子便不招待客人了,鋪內來打酒的,對宋香元家的糧口釀有癮,多是許久不喝渾身難受的老主顧,與宋氏一家熟得很,說起話來不三不四。
是個明眼兒人都能看出,這魚是個吉祥物。
魚意味著多子多福,家里添了人丁,多會養上些魚兒。
不過,養柳條魚倒是頭一次見。
客人們只覺古怪,全然不曉得其實宋香元是誤打誤撞與那養多子魚的習俗對上罷了。
“胡老漢,你偷樹不成,改行偷魚了?”
坐在靠陽面的一客人,在一旁看戲,瞧清來人模樣,調侃的心便涌上來。
“去去,什么偷樹,我那叫物色,物色懂不懂。”
胡姓漢子赧然說道。
“還說不叫偷,那你手指怎么回事,莫非睡覺夢見啃豬蹄,自個兒啃斷了?”
“那是因為……”
此話一出,胡老漢頓時老臉羞紅。
“什么這是那是的,不就是被打斷了嗎,哈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間,胡老漢忙不迭竄進酒館里。
數日前,胡老漢在張老爺的院子旁鬼鬼祟祟,有事沒事翻墻上躍,觀摩張老爺家的院落。
起初被攆了幾次,可誰知胡老漢身手非凡,幾個家丁根本逮不住他,只得給予警告。
后來,他卻照做如舊,無悛改之意。
日子長了,他也確實沒干出格的事,看院子家丁也就任他不管了。
結果,沒多久的一個夜晚,便就被人抓了個正著。
準確的說,是被一黃狗給逮住了。
誰能想到胡老漢一把年紀了,居然會怕狗。
經過逼問后,得知原來胡老漢是奔著張老爺家的百年招財樹去的。
張老爺得知后,勃然大怒,他張云生何許人也,可是正兒八經靠走鏢發家的大戶能人,小賊小摸見的多了去了,眼中豈能容忍這茬,便應了胡老漢不報官的祈求,叫人用老虎夾弄斷了胡老漢手指。
再后來,便不知張府上哪個嘴松的走漏了風聲,一傳十,十傳百。在城中,此事算是鬧得婦孺皆知了。
躲避著其余客人的目光,胡老漢也是臉皮厚,挑了個顯眼處一墩,叫喊道:
“掌柜的,來碗糧口釀。”
“好,客官您稍等。”
宋香元上前擦拭干凈桌子后,移步后房。
后房不見光,糧口釀的罐存便置于其中。
宋香元這門手藝傳自他父親,原料極為簡單,都是常見的谷物。
關鍵在于自養的酒曲。
“欸,奇怪………”
宋香元卸下桶蓋,拿酒勺舀半天,聽見的卻是咚咚的碰壁聲。
………………
“沒了?!你逗誰呢!這才什么時辰。”
胡老漢大發雷霆,口沫橫飛,一口黃牙露在外面。
“是不是你看我是個偷樹賊,故意不給我舀酒?”
胡老漢倒是實誠,偷樹二字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著實是不攻自破。
“哎呦客官,您消消氣,真的是沒酒了……”
宋香元也疑惑,昨夜看還剩半桶有余,今日開張才幾人而已,不可能這么快就見了底。
市井喧鬧聲吵得不可開交,缸中則是另一風景。
陳修廣窩在水底,獨自吐著泡泡。
曉夢初醒,他才方覺身寄他方。
接觸宋無陽一事,就此破滅。
如今想想,一路走來上險象環生,他點兒真的很背。
僥幸逃過一劫后,甚至連安穩發育的機會都不給他。
“人生,真糟糕啊………”
日落月起,街頭放空。
半夜,更夫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傳得很遠,也傳到了陳修廣耳中。
“平安無事~~咚咚咚——”
……
“平安無事~~咚咚咚——”
……
“平安無事~~咚咚咚——”
……………
酒館內早早打了烊,昏暗房間內,唯水聲來回撲騰。
翻來覆去,陳修廣就是睡不著。
魚的壽命也就不足十年,先天靈蟬還未喂養長大,怎有心思睡覺。
直到外面更夫敲梆子三聲,陳修廣才發覺竟熬到了三更。
三聲代表三更,這點基礎知識他還是懂的。
“一天功夫,隱隱約約能感知到一些神韻了,不過就這么一點兒,能顯化一次金身都算好的。”
陳修廣也沒閑著,絲毫不懈怠,運轉起周身氣息,企圖模仿當時接觸到宋無陽時,身上那股沖勁。
事實證明,功夫不負有心人。
正這么想著,忽覺水溫在不知不覺中涼了不少。
“咯吱……吱吱……吱……”
一種類似老鼠打洞咯吱聲自后房傳來,聲音很輕,不尋思的話,一度認為就是老鼠。
但,騙過了耳朵,絕對則逃不過他的鼻子。
魚尾頓住,整個身子懸浮在水中,陳修廣保持著將鼻子伸出水面的姿態,靜心品聞。
不聞不知,一聞驚人。
刺骨的涼意直直竄上頭頂,魚頭額角掛的是缸中之水還是他的冷汗,已經分不清楚了。
與此同時,后房的門被緩慢推開。
片刻,遲遲不見人影走出。
缸中的水冰火兩重天,從下往上越來越涼,陳修廣忽地明悟,將目光移至下方。
只見密密麻麻的毛蟲匍匐于地,其頭部為人首,并且更詭異的是,他們長得都別無二致,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人首蟲們面色潮紅,蠕動起來東倒西歪,顯然剛剛大飲一番。
“妖怪?不對,陰氣這么重,應該是鬼物一類。”
陳修廣猜疑道,他的話不是空口無憑,鬼物一般多由怨氣凝聚,形不固定,前世陳修廣的倀鬼之身之所以能保持人形,是因為有主子干涉,特意將其塑造成人形。若沒有外力參與,那鬼物形態便要聽天由命了。
這會兒陳修廣正在氣頭上,煩心事一大堆,這群不長臉的惡心蟲子們可謂撞槍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