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中除了陳修廣再無它魚的情況已保持了很久。
大抵是三個月。
不曉得這家主人如何作想,每日會來投喂些食糧,一天大概一次,陳修廣數著大約已有六十余次。
這是真想養著他了?
只不過吧,粟粒這玩意兒,陳修廣是一口不敢碰的。
記得小時候,他手犯賤給魚喂白饃,第二天魚塘里的魚就全部飄了洋。
他可不想這一世被撐死。
幾月下來,他靠著缸中壁上,水面上,蠅蚊類曬下的卵為生。
有時遇到發育快的,還能吃上幾口蛆寶寶。
樣子雖惡心,好在口感不錯。
眾所周知,蟲子的蛋白質含量是牛肉的七倍。
“子非魚,安知魚之苦呢………”
陳修廣做魚做久了,倒是明白了一點,魚的記憶并不是只有七秒。
以前覺得小魚生活在缸中,沒有自由十分可憐,媽媽見狀便會安慰他,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
七秒鐘,稍小一些的魚甚至都游不到魚缸邊界,因此肯定想不到自己被圈養于一缸之中。
現在想來,并非如此。
輕輕擺動魚鰭,魚嘴呈兜狀,鼓出水面,旋即暴風吸入。
腹部腫脹感襲來,不一會兒又消去。
肚子脹是因為陳修廣已經吃飽了,消下去是因為他還要養著另一個小家伙。
縮小數倍的玄竅中,白如皓月的蟬猴嗡鳴不止,正在抱怨為何食物如此之少。
其身旁,是兩張完整的蟬蛻。
“唉,我這魚身不知壽數如何,但按照這個架勢,怕是到死也喂不成成蟲吧。”
“到時一命嗚呼,我也就到此為止了。”
哀嘆從魚嘴中吐出,零散氣泡咕嚕咕嚕吐出水面。
變成人的執著,從未如現在這般強烈。
咚——咚——
缸外有人在敲擊。
陳修廣反應過來時,便見一對金光燦爛的瞳孔正注視著水下。
“金色的眼睛?好生稀奇……”
“他便是這家人的孩子吧,才三個月便會到處攀爬,莫不是跟我一樣是轉生者?”
對于這位早慧的宋家兒子,陳修廣一時語塞,唯余悵然。
來偷偷看他,不下十幾次了,瞧著那對駭人的金色眸子,他好生不舒服。
瞅什么瞅,難不成你還想把我吃了啊?
方縈思間,一只細膩小手便攉弄起水,好似猴子撈月。
手短小,身子也不夠長,氣得嬰兒腮幫通紅,竟是委身沒入碧波之中。
“我艸!”
瞧著在水中洶涌的身姿,陳修廣肝膽俱顫。
“無陽!”
撲通入水聲驚到房間內的宋氏,神惶意亂間,忙促把水中的孩子抱起來。
一條魚尾,耷拉在其嘴邊。
“哎呀!快吐出來,吐出來……”
溫暖的嘴中,黏稠的口水掛滿陳修廣魚身,即使面臨這等場面,依舊臨危不亂。
因為,他發現了一件好事。
魚身此刻正金光曄煜,交相輝映間,宋香元夫婦家外,常人不可見的視角下,一龐然大物浮于空中,若仔細看,便會發現正是陳修廣的魚身虛影。
即使樣子變化很大,但這種舒適無比的感覺陳修廣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的金身還在?!”
……………
宋氏費盡心思撬開宋無陽的嘴巴,千鈞一發之際,趕在其下咽時,陳修廣終得救。
“剛剛那種感覺……”陳修廣驚魂未定,細細品味著適才那股熟悉的感覺。
毫無疑問,是神韻。
可一介孩子怎會身含神韻呢?
他神思沉潛,幽幽忘神。
“金眸少年,天生異象………”
思緒回到袁申講述當今修道陌路時,
記得聽他說過,此界除去成仙,成神亦可長生。
也便是神道。
而若想走神道便要先登上封冊,諸如城隍一類的神明,多是后天才記名,但也有少數人天生便被欽定成神,這類人往往自小異于常人,也就是所謂的命數………
不過僅僅靠命數,陳修廣不認為能讓他一只巴掌大小不到的小魚覺醒神明才擁有的金身法相。
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先天靈蟬!
蟬之蛻皮,猶人之脫胎換骨也。
脫胎換骨,亦可留有人性。
會不會,陳修廣也能保有上一世的一些特性帶到下一世?
第二世,他身為人,嗅覺卻如狗,甚至比狗還要靈敏。
如此一來,便能解釋金身法相的存在了。
“但金身還是太過微弱了,若是想要恢復前世所有威能,我還需多接觸那命數子。”
從嘴中被解救出來時,陳修廣便感應不到金身何在了。
這點他倒是不擔心,畢竟那孩子隔三差五就來找他,童心最難遏制,正貪玩好奇世物的歲數,定會有下一次。
等他再調皮吞他時,便是接觸時機,如果僥幸被吞下肚,靠著金身護體也可不被消化掉。
計劃,本來是這樣的。
………
堂屋中,宋香元夫婦二人,滿額汗珠,氣喘吁吁,斯時正雙手撐膝,面面相覷。
“道長說了,無陽可能會有些早慧,讓我們盯著點,可沒想到………”
“這月都仨回了,我一眨眼的功夫沒看著他,就爬到魚缸邊上去。”
宋氏觀著一日不著家的宋香元,委屈連連。
宋無陽,是那金瞳胎兒的名字。
麻臉老道說,此子天性莽撞、早慧早衰,以“無陽”削他三分命里,好叫他安穩度日。
不過,即便三分命里已去,三個月就會爬的小孩兒,還是很嚇人。
“唉,這孩子……”
宋香元聞聽,竟是無言以對,忙完今日的活兒收攤回家,便瞧宋氏與孩子纏斗,還以為是孩子妖性覺醒,要吃了她夫人,連柴刀都握在手里了,結果搞半天,原來是無陽將道長親囑好好養的魚兒給吃了。
“也沒餓著他啊,道長說每日食生肉,我每天都拾掇妥帖,怎么會這樣?”
宋氏想到了另一種猜測。
“莫不是食量變大了?”
“怎么會……他才多大點孩兒……”宋氏本想反駁他相公,倒是憶起道長的話,接著說,“唉,也說不定……”
“明日,你把那魚帶到酒館上吧,放在家里指不定哪天就被無陽給吞了,到時道長瞧見的話,怪不好的。”
宋香元在城中有兩家門頭,一家留著,本家干酒館,一家押給他人,靠地契賺錢。
“行,明日我就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