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房的水滴聲在寅時三刻突然斷了。

洪雅將沾血的指印拓在龍紋絹帛上，指尖碾碎窗欞縫隙里殘留的朱砂。

這顏色紅得妖異，與三日前太后賜給六尚局的胭脂竟出自同一批茜草——那批本該沉在運河底的貢品。

“傳戶部尚書?！八龑⒔伈舆M銅盆，火舌舔過血色指印時爆開青紫色火星。

李逸軒伸手截住一片飛灰，在掌心揉搓成墨綠色的粉末：“南疆蠱毒?！?

卯時的長安西市飄著細雨，混著生鐵腥氣的風掠過糧鋪前歪斜的“平糶官糴“木牌。

穿短打的腳夫蹲在屋檐下啃胡餅，眼珠子卻跟著糧商周掌柜的鎏金算盤轉——那算珠每響一聲，糙米價就漲十文。

“三天翻三倍？

你們喝人血呢！“粗布婦人攥著空米袋往柜臺上摔。

兩個打手立刻橫過包鐵木棍，棍頭雕著的貔貅獸首沾著不知是誰的耳油。

洪雅壓了壓斗笠，腕間纏著的鮫綃暗器被雨浸得發涼。

她分明記得上月視察太倉時，新收的江南貢米還堆得碰著橫梁。

此刻糧鋪后院傳來的馬蹄聲卻密集如戰鼓，二十輛蒙著油布的騾車正悄悄從后門駛出。

“讓讓！“有人突然撞上她后背。

三個戴冪籬的女子抱著素錦包裹疾步而過，布角露出半截玄鐵令牌——那是五品以上官員家眷才配用的出城符。

洪雅瞳孔微縮，空間里的《百官行述》突然自動翻到刑部侍郎那頁，墨跡勾勒出他續弦夫人與漕幫二把手的姻親關系。

糧鋪二樓傳來瓷器碎裂聲。“東市八百錢一石的鹽，到這兒就成一貫了？“穿葛布的老丈顫巍巍舉著破陶碗。

周掌柜的云頭履踩過碎瓷片，腰間蹀躞帶上的錯金鑰碰到柜臺，發出與太后鳳頭鎖相似的清響。

洪雅摸向袖中暗袋的銀稞子。

這些本該用作軍餉的官銀成色太新，在灰撲撲的市井中像雪落在煤堆上扎眼。

打手頭子脖頸后的蛇形刺青突然扭曲起來——那分明是空間古籍里記載的南疆“聽蠱“，能隔著三條街聽見錢幣相擊的聲響。

“小娘子要買米？“打手堵住退路時，洪雅嗅到他袖口殘留的龍血箋焦味。

這種用武帝陵松煙制成的密信，昨夜才出現在她御書房的灰燼里。

糧倉方向突然騰起黑煙，百姓的驚叫與打手的獰笑混在一起，有人趁機扯散了她的斗笠。

發簪落地的瞬間，洪雅指尖擦過腰間玉墜。

空間里的日晷忽然倒轉三刻，上次收納的儺面人青銅碎片正在發燙。

二樓賬本翻動聲突然變得異常清晰，她聽見周掌柜用指甲在“丙字庫“三個字上反復劃圈——那正是三司使上奏要拆除的前朝義倉。

青玉簪墜地的脆響被雨聲吞沒的剎那，洪雅反手扣住腰間滾燙的青銅碎片。

空間里懸浮的日晷指針驟然釘在“驚蟄“刻度，三日前收進暗格的那枚儺面人眼珠突然裂開細縫。

“諸位好漢?！八篙p彈鎏金算盤，銅錢大小的冰凌順著檀木橫梁滾落。

打手頭子脖頸后的蛇形刺青突然暴凸，鱗片縫隙里滲出猩紅黏液，“都瞎了狗眼？

這娘們袖袋里藏著東市錢莊的銀票！“

正要撲上前的打手們齊齊剎住腳步，十雙充血的眼珠在冰凌折射的光暈里泛起青霧。

洪雅借著油布傘轉動的間隙，將青銅碎片彈進二樓窗縫。

空間古籍嘩啦啦翻到《南疆幻蠱篇》，她咬破舌尖將血珠抹在算珠上——這是今晨剛用精神力催熟的曼陀羅汁液。

“周扒皮私吞了兄弟們三成抽水！“最壯的疤臉漢子突然調轉包鐵棍，棍頭貔貅獸首重重磕在同伴肩胛骨上。

被砸的人噴著血沫子嘶吼：“昨兒夜里你摸進賬房偷了銀匣子！“

混亂中老丈的破陶碗滾到洪雅腳邊，她蹲身時指尖劃過碗沿。

空間里的太倉米突然簌簌掉落，混著碎瓷片在泥地里凝成個“糶“字。

正扭打作一團的打手們突然僵住，他們脖頸后的蛇形刺青竟同時裂開血口，鉆出米粒大小的黑色甲蟲。

“妖...妖怪啊！“不知誰先喊破了音，方才還兇神惡煞的壯漢們捂著脖子四散奔逃。

糧鋪二樓傳來重物墜地聲，周掌柜捧著撕爛的賬本栽進雨洼，腰間錯金鑰不偏不倚卡進青石板縫。

洪雅攏住散落的發絲，借著拾簪子的動作將沾血的甲蟲收進玉墜。

斗笠邊緣垂落的鮫綃突然繃直，她聽見二十里外漕運碼頭傳來竹哨聲——和昨夜潛入御書房的刺客袖中藏的銅哨，是同一支《折柳令》。

“姑娘快走！“粗布婦人突然將米袋罩在她頭上，壓著嗓子道：“西市三條街外的土地廟供著前朝女將軍，最靈驗...“話沒說完就被糧車撞個趔趄，婦人手背露出的月牙疤卻讓洪雅眼皮一跳——這是三年前南疆瘟疫時，她親自為流民施針留下的印記。

回宮路上，朱雀大街的槐樹新葉沙沙作響。

洪雅摩挲著袖中發燙的青銅碎片，忽而瞥見李逸軒的玄色常服下擺沾著星點磷粉——這是刑部殮房特供的防腐藥末。

“陛下看這賬本有趣得很。“李逸軒在御書房攤開淋濕的《丙字庫修繕錄》，修長手指點在某個朱砂圈上，“工部記錄拆了七根梁柱，可今早暗衛回稟...“他忽然用銀箸挑起盞中茶沫，水紋映出房梁暗格里蠕動的黑影。

洪雅將錯金鑰按在《百官行述》刑部侍郎那頁，青銅碎片突然引燃了南疆甲蟲。

青煙扭曲成漕幫的船旗紋樣時，窗外忽傳來三急兩緩的鷓鴣啼——這是他們兒時約好的暗號。

“你去查南疆蠱師與漕幫的鹽路?！八褐铚诎干袭嬃税朊痘⒎半抻H自會會那位續弦夫人?！霸捯粑绰?，李逸軒突然用銀箸夾住她耳后一縷濕發，發絲間纏著半片龍血箋殘頁，墨跡正是太后三日前謄抄的《心經》。

更漏房重新響起滴水聲時，洪雅望著銅盆里漸漸熄滅的青紫色火星，突然將發簪擲向屏風后的青銅鏡。

鏡面漾開波紋的剎那，她看見空間古籍自動翻到《聽蠱飼育篇》，而自己映在墻上的影子竟戴著那枚儺面人的青銅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