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盯上
- 說好采藥養家,你肝出十萬山神?
- 一天九碗
- 4064字
- 2025-03-31 02:32:15
熹微晨光。
季咸將剝好的雞蛋塞進阿姐嘴里。
剛出院門,就見山魈子杵在籬笆外候著。
季咸一愣,沒多問。
三人默不作聲往藥市走。
藥市口早圍得水泄不通。
有一青衣伙計踩在條凳上吼:“外寨執事孫老九殉職!周家發一百兩撫恤!”
人群忽然一靜。
不知誰嚷了句“死得好”,頓時激起一片叫好。
采藥漢們手掌拍得震天響。
“那老扒皮早該死了!”
“上月老王家交不上租,閨女都抵給周家了......”
采藥人個個眉飛色舞。
孫老九當執事那會兒,抽成錢賒欠三日,便奪人飯碗。
這些年被逼得賣兒鬻女、遠走他鄉的,十家里總有兩三家。
如今這活閻王暴斃,倒比過年還叫人痛快。
外寨執事馬三姑傳下話來。
月底的龍涎草租子全免,已交租的免一個月藥材抽成。
伙計剛喊完。
眾人頓時噤聲,面面相覷。
誰不知道這是個毒寡婦。
吃人都不吐骨頭的主兒,竟會突然發善心?
季咸眼眸微微瞇起。
周家居然放任馬三姑獨掌外寨?
還是說...白蛇娘娘真給了龍涎草?
死寂中。
忽然傳來婦人撕心的哭嚎。
“她家湊不出龍涎草,馬三姑就...”
有人朝泥墻啐了口,“活活‘炸’了她男人!”
人群騷動起來。
人群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
“造孽的畜生!”
“女人為何為難女人!”
“能咋辦?咱命比草賤?!?
剛送走孫老九的陰云還沒散,馬三姑的陰影又壓了下來。
大家心里都清楚。
今日是她,明日許就是自己。
就在此時,阿姐手一緊。
“別擔心。”
季咸捏了捏她的手。
他垂眼暗忖。
眼下自己殺個孫老九、馬三姑易如反掌。
但周家隨時能捧出馬四姑、孫老八。
除非有朝一日,自己能左右青崖寨格局。
否則,還是那句肝就完事了。
“孫老狗死了!今兒可真是好日子!”
山魈子突然插話,嘿嘿直笑,“季兒哥你說是不?”
季咸面色如常,那晚暴雨傾盆,他和孫老九廝殺的畫面好似在眼前閃過。
對方燃盡氣血,猙獰無比的老臉。
猩紅血氣擦著脖頸劃過的涼意。
“可惜便宜了馬三姑。”
他甩了甩手腕,仿佛還能摸到未干的血跡。
“走,吃早點去。濟世堂的點心,今天非干他七八碟不可!”
濟世堂?
三個字入耳。
山魈子眼睛瞬間亮了亮。
果然,季兒哥就是有本事。
連濟世堂的點心都能弄到。
季咸頭一回來集市,正逢趕圩日,四下喧鬧得很。
攤販眾多,分門別類。
“到底是山里。”
季咸心里嘀咕。
他還盤算給阿姐捎幾件首飾,眼下也落了空。
阿姐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阿弟,有糖絲云片!八文一包!”
她聲音發亮。
以前爹娘趕圩回來,總會捎兩包。
季咸怔住。
集市這么吵。
可不是在家里。
她怎么聽見的?
眼盲的人,耳朵會變靈?
山魈子眼一亮,直勾勾盯住季咸。
得!
要請客了。
季咸點頭一笑。
三人來到木匣老翁面前。
阿姐攥緊季咸的袖口。
山魈子眼珠粘在翻飛的糖鏟上。
銅板叮當落在木匣里。
竹刀剜起兩團雪絮裹進荷葉。
“都夠買半斤麥芽糖了?!?
季咸故意嘆氣。
阿姐輕戳了下鼓囊囊的荷葉包。
山魈子早用牙齒撕開一角。
糖絲遇熱化蜜,沾得嘴角銀亮。
“阿弟嘗嘗?!?
阿姐掰開云片。
季咸剛要推辭,舌尖突然沁甜。
半片糖絮已塞進他嘴里。
糖絲入口即融,焦香堅果沖淡甜膩。
“比麥芽糖講究。”季咸嚼著,“就是費工夫。”
“甜?!?
阿姐舔著指尖,笑彎眼。
山魈子舔著糖漿,嗚嗚應和。
季咸擦凈阿姐腕間糖漬。
少年忽然眼眸沉了沉。
原本市集喧囂織成網,此刻瞬間安靜下來。
“阿弟,好像有人送葬來了?!?
阿姐耳尖一動。
喪樂飄來。
越來越近。
眾人踮腳張望。
集市那頭,送葬隊伍如長龍浮現。
幾十來個披麻戴孝的人影晃動著,哭聲扎耳。
“誰家這么大排場?”有人疑惑,
“孫老九啊!”有人壓低嗓子。
“今早剛從山里刨回來,尸首都沒找全……他兒子正給爹送葬呢!”
“老天開眼!”
附近爆出幾聲竊笑。
季咸盯著隊伍里的白衣青年。
汗毛突然豎起。
那人正死死盯著自己。
錯不了,正是唐大哥說的孫家秀才。
對方為何盯上自己?唐大哥怎么知道的?
季咸瞥了眼還在啃糖片的山魈子。
唐大哥的顧慮不無道理。
但消息到底傳過來了。
“走!去濟世堂吃早點?!?
正好避風頭。
除非對方發瘋,否則不敢當街動手。
季咸拽著阿姐就走。山魈子慌忙追上。
剛跨進濟世堂門檻。
四五個伙計呼啦圍過來。
季掌柜長、季掌柜短喊個不停。
山魈子瞪圓了眼。
不是說只是個師傅么?
季兒哥怎么成二掌柜了?
阿姐怔了半秒。
嘴角悄悄彎起來。
她阿弟果然有出息。
來到后院。
“季兒哥!”
山魈子盯著那幾盤五花八門點心,挪不動腳。
“隨意就行?!?
季咸點點頭。
就在此時,王掌柜走了過來。
他一身青絲綢袍,精神十足。
得知調令已經在路上了。
這讓他意氣風發。
連原本疼的腰桿子,此刻好像都痊愈似的。
王掌柜率先朝季咸打招呼道:“本來想去家里迎你,沒想到你先來了?!?
迎你?
還是去家里?
我滴乖乖!
季兒哥好大的本事!
山魈子一愣。
季咸微微一笑:“掌柜的說笑了。”
看來,他那個方子在總號,甚至府城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這位是季小子的阿姐吧,季靈?”
王掌柜看向阿姐,掏出一枚翡翠鐲子。
“來,這鐲子正好適合?!?
阿姐聞言這才從震驚中回神。
她微微躬身行禮道:“多謝,掌柜的?!?
這才接過翡翠鐲子,小心收好。
王掌柜語氣輕描淡寫道:“季小子幫我很大的忙,你以后眼睛好了,盡管來我這兒認方劑?!?
最后,王掌柜看向山魈子,語氣平靜。
“是唐家的小子吧。我認得你家大哥,以后藥材盡管賣來這兒,抽成可以免。”
山魈子呆住了。
抽成可以免?
他甚至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要知道,藥行的抽成錢逼死了多少采藥人。
現在竟然濟世堂愿意給他們補上?
他甚至有種錯覺。
季兒哥就是王掌柜的孫子!
不然如何解釋?
山魈子很快反應過來,連連道謝。
少頃。
阿姐和山魈子吃著點心。
季咸和王掌柜坐在邊上閑聊。
季咸咽下點心,掃了阿姐一眼:“掌柜的,縣里學堂什么情況?”
“學堂?”王掌柜擱下茶盞。
這小子知道路引的事了?
自己本想當驚喜說的。
王掌柜蹙眉問道:“突然問學堂做甚?”
“阿姐的眼睛要是能趕在開春前治好,就能入學了。”
季咸說著,又吃了塊點心。
孫老九死了,他兒子那個穿白衣的青年。
聽說是個讀書的秀才。
這地方……真有儒道之說嗎?
楊平安不在,只能找王掌柜打聽了。
“明白了?!?
王掌柜捻著胡須點頭。
他原以為這小子真懂門道。
“你想岔了?!?
山羊胡須抖了抖,“私塾那種地方只能教人識字,學不到真本事?!?
“讀書還能練出功夫?”季咸疑惑。
“正是!”王掌柜也吃了塊點心,“你可別小看讀書人?!?
“修為高深者,能言出法隨?!闭乒竦呢Q起食指,“說句話便能定人生死?!?
季咸瞇起眼。
孫家獨子是讀書人。
那...
他臉色一沉,但想起阿姐的讀書大事,還是耐著性子問道:“學真本事該去哪?”
“學宮?!?
王掌柜吐出兩字。
頓了頓,王掌柜又繼續道:“季小哥,你恐怕不知學宮的規矩。
通常來說,一位大儒門下親傳不過數人?!?
“主要分為傳承學問,將來執掌門戶的‘首座門生’。
這個要看族中子弟是否聰慧、勤勉,否則再選外姓。
供奉束脩,維系關系的‘金蘭門生’。
揚文名,奪魁首的‘魁星門生’。”
“首座門生坐鎮書院,侍師如父;
金蘭門生籌措資財,壯大門楣;
魁星門生嘛,專為應對各路文會的比試切磋。”
王掌柜細說其中關竅。
季咸凝神傾聽,暗自揣摩。
想來但凡能立得住腳的學派傳承。
都需有治學之基、立身之資,以及光耀門庭的得意門生。
“首座門生擇選,首重德行,畢竟要替先生編纂文集,還要照拂學派后進。
金蘭門生看門第,必得出身豪族,魁星門生看治學天分......你自忖你家阿姐能占哪樣?”
季咸眸光微動,脫口答道:“魁星?!?
“此話怎講?”
王掌柜面露疑惑。
莫非你采藥出身也能通曉文墨?
“想做首座重在師長的倚重。
需得晨昏定省,殷勤侍奉,行事更要持重,還需同窗信服。
這等人物須耐得住寂寞,十年寒窗伴著先生,當作至親奉養。
金蘭更不必說,家資豐厚,揮金如土,交游廣闊。
這兩條哪頭,阿姐都攀不上邊?!?
季咸娓娓道來。
這般學派內部論資排輩的門道,他前世早已諳熟于心。
“你小子倒有些本事?!?
王掌柜捻須笑道,“蒼梧縣三大學宮。神機院精數術,斷文院通典籍,天策書院擅謀略。”
“入門費五十兩,拜師需五百兩,要當嫡傳弟子,必須精研經典,有望通過院試大考,沒千兩銀子下不來。”
他忽然正色:“你小子幫了大忙,等那東西到了,任你挑一家。老夫保你阿姐當上掌院親傳!”
季咸攥緊拳頭。
蒼梧三院的嫡傳,相當于州府頂尖廩生。
脫賤籍,考功名,青云路近在眼前。
“請掌柜的指教。”
“記住四句話?!?
王掌柜豎起四根手指。
“神策定乾坤,錦繡織經緯,天機算陰陽,妙筆鎮山河。”
“這幾位大儒跺跺腳,鹽漕兩幫的龍頭都要跪著聽訓。”
“神策定乾坤,錦繡織經緯,天機算陰陽,妙筆鎮山河?”
“好狂的口氣!”
季咸不禁感慨道。
王掌柜茗茶瞇眼:“你小子得出山闖闖,才曉得啥叫人外人。”
阿姐和山魈子聽得發愣。
阿姐眼里閃著光,拿起點心的手懸在半空。
山魈子嘴里的點心忘了咽下。
他這才知道,山外天地竟這般大。
季咸撇嘴笑了笑,終究沒忍住:“掌柜可知儒道修為如何劃分?”
掌柜來了興致,點心往嘴里一送:“儒道與武道相似,分四大境界,每境三重天。”
他豎起四根手指,逐一屈起:“修身立命,入世行道,治國安邦,至圣明德?!?
“儒道與武道不同,講究一個‘以文載道,養氣修身’的路子。修行者既要在書院治學,也需入世踐行。”
季咸問:“掌柜的能舉個例子嗎?”
王掌柜抿了口茶,瞇眼想了想:“孫老九前些天死在山里的事知道吧?”
“尸體都沒找全,是他兒子孫允執辦的葬禮?!彼改昧藟K點心,“聽說是個讀書人?!?
“他就是誠意境修士?!?
季咸瞳孔微縮:“誠意境?”
“儒道第一境叫修身立命,分三重:格物、致知、誠意?!?
“誠意境對應武道的金肌境?!?
“金肌境有玄關,誠意境也有文心。”
王掌柜喝了口茶,“季小子,你最近安分點,別惹事?!?
后半截話,掌柜的沒說。
等你路引辦下來,天高海闊隨你去!
誠意境對應武道金肌境?
季咸垂眸記下。
他本不想惹事。
可正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自己斷沒有坐等報復的道理。
方才那遠遠一瞥,脊背已泛起刺骨寒意。
對方分明鎖死了自己。
不是錯覺。
季咸正思忖間,廊下小廝疾步來報。
“二位掌柜!有貴客到!”
貴客?
這個時辰?
季咸垂眸。
季咸忽覺后頸汗毛倒豎,像被冷風掃過脊梁。一扭頭,正對上門縫外那雙眼睛。
白衣青年站在門外。
相貌平平,不高不矮,扔進人堆就找不著。
唯獨身上那股氣質,出奇怪異。
不似那種純正的浩然之氣。
反而從那雙亮得瘆人的眼睛里,瞧見了殺意。
季咸腰間令牌微微震動。
運起步法,就要喚出墨蛟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