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石階還凝著霜。

季咸拐過山腳時差點撞上個人。

“三兒？被山鬼攆了怎的？”

季咸揪住來人的補丁褂子。

定睛一看。

山魈子的手臂纏了層布條，正滲著黃水。

這是中了蛇瘴？

“季兒哥！”

山魈子喉結滾動兩下，

“蛇盤谷...大蛇醒了，我大哥中了蛇毒，差點折在那兒...”

他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指。

“更可怕的是，馬三姑的手下疤臉漢，就在谷里轉悠，那雜碎竟不怕蛇腥氣！”

季咸鼻翼一動，似乎是聞到了什么。

扯開山魈子的衣襟，肋下三道紫痕腫得發(fā)亮。

季咸眼眸微縮，取出藥簍里那三株青玉色的藥草。

這是虎耳草，還帶著石苔。

他扯過山魈子的藥簍就往里塞。

“使不得！”山魈子攥住簍蓋，“你阿姊的眼睛還等著錢...”

這可是三十年份的虎耳草。

已經是老藥了，而且還是三株。

若是賣去藥堂，少說也是十幾吊大錢，都夠大半個月頓頓吃肉了！

“阿姊能等，蛇毒等不得。”

季咸拍開他手，把虎耳草放進簍里。

虎耳草作為主藥，再配合雄黃艾草等，對蛇毒、蛇瘴有奇效。

“拿無根水配合雄黃、艾草，化開外敷，余下的搗汁喂你哥。”

唐家大哥以前對季咸姐弟頗為照顧。

少年自然銘記在心。

盯著藥簍里那三株青玉色的藥草，山魈子只覺得喉嚨發(fā)緊。

他抓住季咸的腕子：“那疤臉漢腰上別著銅哨子，吹起來像夜貓子哭...”

山魈子打了個寒戰(zhàn)，“我遠遠瞧見蛇群都往他腳邊聚...”

不知道怎么回報季咸，山魈子只能將他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林間騰起一陣穿山風，卷著遠處山谷飄來的腥臭味。

季咸望向蛇盤谷方向。

幾片殘鱗卡在蛇柏枝椏間，正泛著詭異青光。

“這幾日，你好好在家陪你大哥，月租的事情先別操心了。”

季咸叮囑了句。

唐家大郎打獵的本事，絲毫不亞于阿爹。

可就連他都差點折在蛇盤谷里。

那地方...險。

比斷龍崖還要險上百倍！

正應了那句，瘴氣越濃，靈草越珍。

二人分開后。

山魈子瞧著季咸遠去的背影，心中羨慕又感激。

“季兒哥真是有本事，虎耳草都能采的...”

山魈子又有種錯覺，他總覺得季咸似乎不太一樣了。

一舉一動，有種不怒自威的霸氣，好似一頭...吊睛猛虎。

平靜乏味的日子，一連過去幾天。

青崖寨的采藥人，已經在破曉前就背起竹簍。

當晨霧還纏著半山腰時，他們攥緊藥鋤鉆進老林，踩著青苔攀上峭壁。

沾著露水的黃精、巖壁縫里的石斛、藏在腐葉下的茯苓。

這些能換糙米粗鹽的山珍，被小心收進簍筐。

寨子的藥鋪總飄著苦香，武館漢子們泡的藥酒，東家大戶燉的補湯。

都離不開崖上這些玩命采來的藥材。

“揮著藥鋤磨斷三把，也抵不過寨里老爺半盅參湯的價。”

季咸抹了把濺到眼皮上的汗珠，藥鋤卡進巖縫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粗麻繩在腰后繃得筆直。

晃悠悠懸在三十丈高的峭壁中間。

那枚玉簡微微震動，幾行墨色字跡在眼前浮現。

【進山攀巖，草藥頗豐，知味境有所參悟】

【技藝】：采藥（知味）

【參悟】：101/1500

【妙用】：五感通靈，可辨藥香，足下生風，能避瘴毒，踏險峰如履平地，尋藥十有五六可覓得老藥，可悟神農奇術。

幾個跳躍，季咸回到青石上，數了數簍里新采的七葉蓮。

這種治療蛇毒的草藥，最近很受藥鋪青睞。

光是這三株就能抵得上一兩銀子。

還有幾株上了年份的厚樸與黃精，也是搶手得很。

這一趟下來，就算扣除藥行抽成和山稅，也有一兩吊大錢的利潤。

粗布衫被荊條劃破兩道口子，卻掩不住少年逐漸厚實的肩背。

自從季咸開始往斷崖上尋藥，糙米粥里總算能切幾片臘肉。

偶爾，還能托獵戶捎只山雞打牙祭。

不過三五日光景。

少年原先麻桿似的胳膊，已能穩(wěn)穩(wěn)攀住崖壁怪石。

藥鋤在青石上磕了磕土。

季咸望著日頭盤算。

照這個進度。

入冬前不僅能翻修漏雨的茅草屋，說不定還能給阿姊添件新棉襖。

“這才哪到哪呀，咱們人生的進度條還沒到10%呢...”

整理好藥草后。

季咸想起今晨阿姐的叮囑：“樁功若是可以站出虎豹雷音，氣血方能如江潮奔涌?！?

他褪去粗布外衫，赤腳踏上巖石。

山風掠過汗?jié)窈箢i。

季咸腳掌卻似生了根般，牢牢扣住巖面。

隨著呼吸漸緩，季咸脊椎如弓弦般一節(jié)節(jié)繃緊。

肩胛骨發(fā)出細微咯吱聲。

“起！”

丹田處忽地騰起熱流，少年差點跌落。

他連忙穩(wěn)住身形，卻見手背青筋如游蛇竄動。

汗珠墜地，在石面上砸出淡淡白印。

山風掠過百丈崖。

他五指緊扣石縫，腳掌蹬住凸起青巖。

整個人如壁虎般貼在峭壁上。

這門伏虎追風樁共有三重境界：攀云，騰霧，伏虎。

攀云境練的是渾身氣力，需在峭壁間輾轉騰挪。

“嗬！”

少年喉間迸出低喝，腰腹發(fā)力騰身而起。

騰霧境講究氣息綿長。

雙腳在巖壁上交替借力，宛如踏著無形階梯。

深山云霧漫過腳踝。

季咸能清晰感受到，山風在肺葉間流轉韻律。

昨日摔落的擦傷，還在火辣辣作痛。

但采藥人最不缺的，就是與山石硬碰硬的狠勁。

待到日頭西斜，季咸終于攀至虎跳峽。

此處。

飛瀑如練，轟鳴聲震耳欲聾。

他卸下藥簍，盤坐潭下青石。

任憑激流沖刷脊背。

這便是伏虎境的修煉法門之一。

百來斤的身子骨穩(wěn)如磐石。

靠的是腹中那口氣勁。

季咸面色漲紅如血，周身筋肉虬結鼓動。

氣血在經脈中奔涌不息。

“三百六十息！”

少年突然睜眼，眸中精光暴射。

方才氣勁消散的剎那，他分明聽見體內傳來虎嘯般的轟鳴。

背肌被水流抽打得通紅，卻透著暢快淋漓的溫熱，仿佛剛飲下整壇藥酒。

季咸離開瀑布下方，沉下心神。

字跡點點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