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樊城約好談改稿的事情。

雜志社都還沒上班，云楠自己瞎轉悠了半天，恰好找到了主編室。

現在還有點早，也不知道他來沒來。

試著敲了敲門，沒想到門竟然開了。

“來的這么早啊。”樊城有些意外。

“哎，這不是昨晚與樊主編相談甚歡，今早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你小子...快坐。”

云楠是懂談話藝術的，反正來都來了，撿好聽的說唄，總不能告訴人家自己起早了沒事干吧。

“喝茶。”

“謝謝樊主編。”

“能抽煙嗎？”

“抽吧。”樊城絲毫不介意。

“你這篇文章從文采上無可挑剔。”樊城直奔主題，他昨天充分感受到云楠的那份傲氣，所以措辭上很講究。

持才傲物是文人通病，他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也不能免俗。

夸人誰不會，只要能留住人，就往死了夸，反正也不上稅。

“主編過獎了。”

“小說立意準確，要思想深度有深度，要價值觀有價值觀，而且語言明快，敘述方式獨特，人物刻畫細膩，更難能可貴是寫出了新時代浪潮下的新老觀念的思潮碰撞，稱得上是一篇佳作。

尤其是文中“令凱”這個人物，充分展現了新一代青年勇敢地追求自我、接受新鮮事物的精神面貌。”

樊城也不臉紅，差不多把能用的詞一股腦全都禿嚕出來。

云楠聽的心里直泛酸水，真墨跡，能不能直接說：“但是。”

“但是”樊城凝望著云楠：“畢竟令凱是個女性角色，抽煙、剪平頭的形象不是很討喜，能不能改一下，我怕大眾......”

劉西紅原來發表時間是在86年9月，云楠將文章整整提前兩年面世。80年代，每一年都在翻天覆地的發生變化，尤其84年是改開的重要里程碑。

特區新銳思潮是受香江文化的長期影響，此時國內思想相對僵化，不能同日而語。

云楠明白樊城的想法，這些內容很容易受到同行詬病。

桃心說過：同行是冤家。

不過，他想蹭蹭改開的東風的熱度。

他相信新舊思想的碰撞一定可以激起的火花，“令凱”這個角色就是最好的話題。

可樊城既然提出來了，自己還是得準備好說辭。

他思忖一下，彈了彈煙灰，笑著說道：“我覺得這里不能改。”

“樊主編，令凱是時代的弄潮兒，她的行為舉止無處不在彰顯時代的更迭，如果改了，還如何談塑造人物的張力，那文章還有那個味道嗎？”

從文學價值上來講，云楠說的沒錯。做人物反差，引起讀者共鳴，這是作家一貫的手段。

樊城推了推金絲眼鏡，手中的鋼筆不時的敲打在實木桌上。

這篇小說的主旋律是什么？歌頌改開的偉大成果！在這一點上樊城拎的清。

令凱之所以能夠成為小說中的亮點正是源于她那灑脫、不羈的率真性格，要是改了，恐怕還真要少了點味道。

算了，這個問題影響也不會太大。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翻開下一頁：“下面我們說說小說中的具體情節，有一點我比較存疑。”

“你通過描寫令凱去當畫室模特和拍比基尼，表達改開后的新潮流，想法上是好的。不過，畢竟國內開化程度不高，我怕某些人會以此做文章，批判文章有傷風化。你看能不能...”

前面是人物塑造存在的隱患，這里強調的是思潮變化，也是云楠埋的鉤子。

“改不了。”他這次回答倒是干脆利落。

“主編，文章的旋律是圍繞改開后，人們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所展示的是一些新鮮事物從無到有的過程，而且他們客觀存在。

我們不能因為一小撮人的刻板印象去否認客觀存在的事物吧，再說這種否認有意義嗎？

這些職業首先是合理合法的，其次也都是令凱努力獲得的，努力還磕磣了？那以后大眾還有誰努力奮斗了？”

云楠這樣上綱上線也是沒辦法，否則很難說動樊城。

還是那句話，他有自己打算，但樊城作為雜志社主編考慮的更多是現實問題。

到底該聽誰的，就看誰會說了。

樊城佯裝看稿件，不經意間挑著眼皮偷瞄云楠。

好家伙，干了二十多年，頭一次見約稿作者給我上課的。

別說我還挺喜歡他身上這股勁兒的。

說的再有道理，樊城被一個小輩辯的啞口無言，面子上多少有些過不去。

文化人好面子。

嘴是吃飯的家伙什，決不能跌份。

他暗自憋了一口氣，我還就不信今天說不過你了。

樊城抖了抖手稿：“小云，沒事，咱繼續往下來。”

“我明白，主編。”

“你看這里能不能...”

“一點改不了。”

“那第五段這...”

“改不了一點。”

“嘶~”樊城只覺得臉好像有點疼。

樊城提出的這些其實沒什么不對，擱平時也就改了。畢竟人家是主編，大小王還得分的清。

樊城深長吐息，似乎是做足了心理建設。

“那結尾這個開放式結局能不能...“

“嗯。“云楠看著手稿沉思許久，樊城眼前一亮。

這回有門兒，終于讓我逮到機會了。

樊城咧嘴大嘴說道：“小云，你覺得我的意見怎么樣？”

“主編，您是文壇前輩，說的自然很有道理”云楠放下手中的筆，靠在椅子上：“但我覺得最好不要這樣做。”

云楠這么說確實是為了樊城好，但樊城臉色可不怎么樣。

“主編，改開雖然搞了五年，但只是個開始，未來會遇到什么還未可知，我們這時候給小說一個肯定的結局，是不是草率了。”

樊城蹙眉，眼里流淌著一絲不解。

云楠用手指向上戳了戳：“我的意思是，你敢嗎？”

對啊，他提醒的對，真是我大意了。

樊城眼神愈發深邃，這小子政治敏感度真不一般！

特區的先進思潮到底能不能得到國家認可，歸根結底還是摸索中。

這馬屁拍好了還行，要是拍到馬蹄子上，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嘛。

再說就憑我一個小小雜志怎么敢妄議國策。

樊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擠出一絲微笑：“我就是考驗考驗你，年輕人必須堅持己見，我們搞文學宗旨就是傳播正確的思想，守得住文學的底線，不能別人說什么是什么，你懂吧。”

“我懂，領導這是為了磨練我。”

小臺階一遞，樊城瞬間感覺身上松快許多。

搞了半天合著一個地方都不能改。

我到底圖啥呢，這小子嘴皮子都能犁地，跟他爭辯個一二，這不是活受罪嘛！

不過，我也得要臉啊！

這可怎么辦呢？

最后樊城臉憋得通紅，強按著頭皮說道：“小云，你這個筆名能不能改一下。半口殺豬刀這個名字殺氣太重，我覺得不太適合改開的主旋律。”

說完樊城更后悔了，我特喵的也幾十歲的人了，這借口找的，臊得慌！

“行啊，這個可以改。”

“改什么...有了，青梅配綠茶，你覺得怎么樣？”

“什么意思？”

“還是頭一回啊，寓意著改開頭一次就大獲成功。”

樊城古怪的看著云楠。

這小子說什么呢？思維這么跳脫嘛。

“這個風格不喜歡是吧，我還有”

“今年過節不收禮”

“洗洗更健康呢”

“新蓋中蓋高鈣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