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芩聽著,一句也不插言,心想自己曾經救過千百萬的命,千百萬也曾經給了他許多銀錢,去年拓州府失盜,探子查得老黃芩發了大財,害得他還吃了一場官司,差點連老命也搭上?,F在看來那拓州府失盜很有可能就是這些老鼠所為。
老黃芩想,縣官這里已經榨不出什么油水,現在天晚了,先將就一夜,明早再去千百萬家不遲。
一覺醒來時天已經大亮,老黃芩想去跟縣官道一聲別,畢竟兩人在一起這么長時間,想想縣官那人也挺實在,人活在世,難逃功名利祿的誘惑,誰也不那么清白。老黃芩在莫宇縣混了一輩子,啥樣景致都見過。想那前幾任縣官到任時,莫宇縣跟過節一樣,幾乎全縣的頭面人物全都出城十里相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莫宇縣幾乎所有的財主都要把新任縣官請一遍,一任縣官做下來,卸任時白花花的銀子車載馬拉,衣錦榮歸。這任縣官也做得窩囊,剛上任就碰上了東京被圍,緊接著大宋滅亡,大家都自己顧自己,誰也沒有把他這個父母官放在心上。
老黃芩來到縣官的居屋門口,隔著門縫向里看,看見縣官摟著老婆睡得正香。對于女人老黃芩還有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啥時候想起來心里都憂傷,年輕時老黃芩也有自己的心上人,那姑娘就住在城西蘿卜村,名字叫做蘿卜花。人常說金花配銀花、西葫蘆配南瓜。蘿卜花雖然長得不怎么樣,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老黃芩看來,那蘿卜花簡直就是他老黃芩的心肝!蘿卜花也知道自己的身價,從心里早都把自己的命運跟老黃芩連在一起。那時,老黃芩由于生活有目標,活得充實,人也勤快,他每天都上山挖藥打柴,賣的錢一文也舍不得花,全都積攢起來,他打算等攢足了銀子,就上門提親。
那時節千百萬也才三十來歲,已經娶了十幾門媳婦,全都長得如花似玉??墒蔷褪菦]有一個媳婦給他生個兒子。千百萬的爹老千百萬還活在人世,見不到孫子老千百萬死不瞑目。老千百萬找人算卦,算卦的說你家的兒子媳婦全都出身于名門閨秀,那些女人看起來裊娜多姿,但是生理機能不強。俗話說丑夫人丑“?!比耍嗽匠笤接懈?。不妨給你家公子娶一房丑夫人,說不定能為你家傳宗接代。
老千百萬聽信了算卦的話,打聽得蘿卜村有一個女子長得奇丑,于是花了些銀子把那女人買回來。小千百萬整天扎在美女堆里,眼里那有蘿卜花的位置?老千百萬把蘿卜花買回來以后,小千百萬表面上對老千百萬言聽計從,實際上一次也沒有跟蘿卜花園過房。老千百萬死后,千百萬嫌蘿卜花在家里礙手礙腳,于是就把蘿卜花送到百子庵里做了尼姑。
從此后老黃芩便破罐子破摔,游手好閑,一直混了一生。
老黃芩偷偷抹了一把眼淚,心想誰都活得不易,在門外默默地跟縣官道了一聲別。然后跟看門老漢打一聲招呼:一會兒縣官起來時就說我已經走了,再不回來了。
看門老漢一把將老黃芩的衣服拽?。合葎e忙,你必須給我做個保證,昨天晚上咱倆說的事給誰都不能說,一說我老漢的吃飯碗就砸了。
老黃芩說:你放心,咱倆年紀差不多,我一生雖然活得人鬼不像,但是不會害人,不需要起誓,我絕對不會害你。
老黃芩來到千百萬家的大門前,沿著臺階向上數,一共數了七階,才能夠得著千百萬家的門環,老黃芩抓住門環搖了幾下,門開了一條縫,管家探出來半個腦袋。管家一看是老黃芩,馬上又要關門。老黃芩想從門縫里擠進去,無奈年老力衰,擠不過管家,被管家把老黃芩擠出門外,無論老黃芩怎樣打門,門里邊始終不見動靜。
老黃芩知道,管家再不會重新給他開門,他只能坐在門外傻等。快中午時分有兩只老鼠給老黃芩從水溝里送出來兩個肉夾饃,老黃芩問那兩只老鼠:千老爺在家嗎?那兩只老鼠只是搖頭擺尾,并不搭話。老黃芩一看,原來那兩只老鼠的嘴用漿糊粘在一起。
那兩只老鼠不敢久留,從水溝里又重新鉆了回去。老黃芩吃完兩個肉夾饃以后口渴得要命,嗓子干得冒煙,他來到護城河邊,跪在河邊撩起護城河的水就喝,越喝口越渴,直到把肚子喝脹,仍然解不了口渴。他站起來,打算松松褲帶再喝,想不到嘴大張著,竟然說不出話來。
老黃芩心里明白,千百萬害怕老黃芩把他家養老鼠的秘密說出去,對老黃芩下了毒手,用藥將老黃芩治成啞巴。
莫宇縣城的大街上,老黃芩見到熟人就擋住,用手比劃著,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人們都知道老黃芩是個出了名的賴皮,沒有人惹他,大家見了老黃芩都遠遠地躲著。有些人躲不過去了,只得站下來看老黃芩比劃,老黃芩爬在地上,學著老鼠走路,用手指著千百萬家的方向,大家看不懂,不知道老黃芩究竟想表達什么。有人說,老黃芩瘋了。
百子庵靜軒大師自從把慧覺菩薩迎回來以后,內心常常有些失落。倒不是因為靜軒大師辛苦一生,到頭來還是坐不上菩薩的蓮座。對于功名利祿靜軒大師一向看得很輕,她知道,做一個菩薩不容易,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世的修行。前任菩薩秀秀在百子庵做了一千三百多年首席菩薩,剛剛被觀音帶走,慧覺菩薩聽說跟如來還有一段交情。百子庵在慧覺菩薩的佛光普照下,香火如舊,前來進香還愿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甚至連遼,匈奴,西夏,大月氏,樓蘭,甚至還有波斯國的信徒們都前來朝拜。百子庵成為北方各國自由交往的圣地。
靜軒大師失落的主要原因是,她還有一段孽緣未了,她想還俗。這個念頭一出現,靜軒的心里便常常涌動著一股兒女私情。靜軒知道,這樣一來她幾十年苦苦修煉的成果將要毀于一旦,可是她不能不那樣做,特別是她聽到老黃芩瘋了以后。